“是因为外公吗?”庄奕察言观色,语气淡淡地问。
寻聿明吃东西还像以前一样,左右牙齿同时咀嚼,鼓着两腮一动一动的,很有几分稚气。他头发有些长了,一低头便遮住半边眼睛。
庄奕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将要触到刘海,忽然想起自己的举动略有不妥,胳膊一探转而拉了拉窗帘。
寻聿明僵直着身体,一颗心怦怦乱跳,快要闭眼的时候才发现,庄奕只是想拉窗帘罢了。秋老虎作祟,脊背不由得被汗潮湿。
抓起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他道:“我外公年纪大了,身边也没人照顾,我回来可以常常去疗养院看他。”
想来也是,庄奕点点头,笑说:“改天有时间我去看看外公,他应该还记着我吧。”
上次见寻聿明外公还是大学毕业那年,寻聿明和庄奕约好去毕业旅行,临行前先回国探亲。那时两个人刚在一起,每天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庄奕便陪他一起去看外公。
算算也有九年多没见了,从前去他家时,外公非常喜欢庄奕,每天都变着花样地给他们做菜,大部分倒是庄奕爱吃的。
“不用了。”寻聿明面无表情道,“外公年纪大了,不喜欢见生人。”
庄奕笑容一滞,沉默不语——他说得是,生人之间就该保持生人该有的距离。
吃过饭,寻聿明回医院,庄奕也去看秦雪岩。两个人并肩而行,刚穿过小花园,就见一群人围在病房楼大厅里。
“不会又有什么事吧?”寻聿明还没从上午的阴影里走出来,遇到人群下意识地紧张。
庄奕侧目看了看他,柔声道:“没事,别怕。”
他一步登上台阶,率先进了大厅,很快又出来冲他笑道:“过来看看。”
寻聿明一只脚踏着门槛正踌躇,见他满脸笑意,心里七上八下地跟他进去,只见大厅里围着两三圈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中间是老陈和病人家属,旁边还有几个举着摄像头拍照的记者。
老陈一看见他,立刻两眼放光地跑过来,握着他的手和记者说:“来了来了,这个就是寻大夫!他可是咱们国内唯一一个获得过菲尔德医学奖的大夫!”
那边家属们也扑上来,满嘴里尽是千恩万谢的言语,一口一个“活菩萨”,听得人一愣一愣。寻聿明一脸茫然,悄悄看向庄奕:“怎……怎么回事?”
老陈滔滔不绝地述说着寻聿明治病救人的经历,简直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将他吹成了下凡的神仙,医术既高超心地又慈悲,甘露一点便能起死回生。家属一边道谢一边洒泪,众人谁不会做戏,别管真真假假情不情愿,纷纷鼓掌称赞。
庄奕趁着掌声雷鸣,在他耳边道:“这还不明白,上次你开飞刀那病人的家属来了。”眼神示意他看家属怀里。
寻聿明一瞥,果然见那胖墩墩的女人掏出面大红锦旗,天鹅绒一抖,露出两行金灿灿的大字:仁心仁术迎来八方病友;良医良德化解万民苦痛。旁边小字写着——赠:西湾医院神经外科寻聿明医师。末尾是患者落款和日期。
“……”这话说得,寻聿明自己都脸红。
四周摄像机同时对准锦旗,闪光灯耀眼刺目,老陈在他背后一推,将呆若木鸡的寻聿明搡到家属身边,合成了一副温馨动人的画面。
拍完照,老陈还要寻聿明配合本地记者采访,幸而岑寂提醒他下午还有手术,老陈才勉强作罢,自己带着记者和家属们去探望病患。
大厅里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庄奕看着寻聿明的傻样,沉沉笑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下高兴了吧?”
寻聿明剜他一眼,说:“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想出名。”
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他带着偌大声望空降医院,满纸奖誉加身,早已闹得人人眼红,个个艳羡,现在又来这一出,那些人还不把他生吞活剥。
庄奕猜到他心中所想,耸耸肩,道:“为了流言蜚语,就什么都不做了?是好事就值得高兴,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说得好听。”寻聿明咕哝,敢情不是他被人嫉妒,当然不在乎。
“生活给你柠檬,就把它做成柠檬水。”庄奕笑笑,用英文道,“记得,你是最好的!”
(whenlifegivesyouleon,akeleonadereber,you&039;rethebest!)
寻聿明看着他,一时思绪回潮,喃喃说:“以前你也这么说。”
“你还记得。”想起从前,庄奕神色变得愈发温柔,低低道:“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上次他说这话,还是在他们相识之初。
那时寻聿明在斯坦福被研究生舍友欺负,庄奕和他混熟以后,便帮他打印了几份换寝告示,和他一起贴到几个大学生宿舍的公示牌上。
凑巧的是,下午就遇见一个去斯特恩宿舍楼收拾东西的辍学生,寻聿明大喜过望,通知宿舍管理中心,连夜搬了进去。
当天晚上,夜风微凉,他从宿舍公用的卫生间里洗完澡出来,爬到自己的木架床上,准备睡觉。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身上盖着的小熊被子突然被人掀开。
“surprise!”
不知谁按开顶灯,宿舍里瞬间亮如白昼。寻聿明吓呆了,足足怔忪三秒,才想起自己此刻赤条条不挂一丝,赶忙拽过被子来盖住下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