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去找找呗?&rdo;影提议道。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顾云山手里攥着那个浅口的玉瓶,好一会儿才轻声道:&ldo;不了。&rdo;他的手撑在桌上,微垂着头,似有片刻犹疑,可很快就下定了决心,&ldo;且不说他是否真的在嘉荫镇,我寻到他,说些什么呢?现在血衣楼才被覆灭,我去找他,他也未必信我……倒显得我狼狈了。&rdo;
&ldo;云山……&rdo;影还想再劝,却被顾云山摆摆手阻了言语。他神色看起来有些疲倦,在桌边坐下,自解了衣裳。他心口的绷带经与冶儿一战,已又渗出浅浅的血痕,身上也难免地添了两三道新伤。他不愿多谈,只草草收拾了一番,换了件干爽的里衣,铺了床便阖上眼来。
他从前总爱说&ldo;了去玉华集的事&rdo;便如何如何,可如今血衣楼覆灭,却又忽然觉得一切好似并没有结束‐‐怎会结束呢?即便是迫不得已,可三年来他的手中早已真真切切地沾满了鲜血,只怕是回到真武山上,乐乐都不愿意同他玩儿了‐‐他的确变成了血衣楼优秀的杀手,像段非无所言,变成那种辨不清痛与快、分不清真与幻的人了。
影悄无声息地看着他。年轻人有着英俊的脸孔,只是睡着时仍微蹙着眉,总归是不快乐的。时间对影来说是个模糊的概念,可对顾云山,三年时间的确留下了太多了刻痕。
&ldo;你啊……&rdo;影叹了一声,便化作一团浅淡的墨色缓缓浮出,自窗隙匿入夜雨之中去了。
对四盟来说,总攻血衣楼此役算得上是大胜,薛无泪身死,血衣楼内负隅顽抗的死士亦已清缴。大雨很快将血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此夜过去,世上便再无血衣楼。
应竹站在血衣总舵最深处的高楼上,远眺向风雨飘摇的高楼与山野,好一会儿才缓缓吐了口气。
&ldo;你瞧冶儿这伤,想必就是影剑所为。&rdo;旁边有寒江城的弟子蹲在孔冶儿的尸身边查探。
&ldo;可不是,自己人先打起来了,倒省得咱们动手。不晓得现在影剑身在何处?四盟会派人去找么?&rdo;有人轻蔑道。
&ldo;找到了也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rdo;
&ldo;啧,血衣楼那么猖狂,还不是灭在我等手上?&rdo;
&ldo;……&rdo;
他们许又说了些话,应竹也无心去听。他凝神细想片刻,便自腾身跃入黑夜之中。只有他自己知道,影剑不久前被自己当胸刺了一剑,如今不死已是幸事,还与那孔冶儿争斗一番,若说他是为血衣楼内部的纷争,总不至于如此不惜性命。他必定有什么苦衷,只是秦川那日自己实在被家人伤亡的恨意冲昏了头脑‐‐顾云山那家伙,成天泡在长生楼上跟一头鹿背书,哪能一下子心性大变,跑去血衣楼当什么劳什子杀手?
冬月的寒雨下得急而猛烈,重重地敲打在剑客的身上。快马在九华冰冷的黑夜里踏过田埂的泥淖,朝远处灯火飘摇的小镇疾驰。嘉荫镇被四盟把守,顾云山自然不会去那儿,可若说露宿荒野,顾云山身上带伤,总不至于如此。燕来镇是除去嘉荫镇离血衣楼最近的镇子了,他许会在那里落脚……找找看吧!应竹隐约觉得,他必须要找到顾云山‐‐这或许是别后他距离顾云山最近的一次‐‐若非如此,恐怕以后便很难相见了。
他赶到燕来镇的时候方才黎明,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重重敲了几声那财神商会的大门,便听得里边守卫骂骂咧咧地开了门来。所幸他曾在杭州为财神阁孔雀翎图谱一事出力,倒也混了个脸熟。倒是他连夜过来,叫那跟出来的仓库掌柜许万茂吓了一跳,忙问道:&ldo;是应少侠?你……你怎么淋成这副样子?先进来坐坐喝碗姜汤?&rdo;
应竹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摇头道:&ldo;不必了,我此行来只想问你一件事……财神阁在这镇中驻守多年,消息灵通,昨日可有真武弟子来这镇子里?约摸比我高些,模样生得十分好看,剑术也是极好的。&rdo;应竹比划了一下个头。
许万茂皱眉细思了片刻,摇头道:&ldo;这镇子来往的人多,真武弟子自然不少,不过你说的那样出众的倒没什么印象了。我这边只是个仓库,你不如去镇子西边那镖局问问斩千鬼?&rdo;
应竹面上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来,朝他拱手道了句谢,便又上马要往镖局去。却忽听得一声尖利的猫叫,一只好似受了惊吓的灰纹胖猫飞快地往这边蹿了过来。应竹赶忙驱马让过,再往前望去,只见一个黑衣男子正敛袖站在前边不远,温声问道:&ldo;你找人吗?&rdo;
黎明时分,正是人一天之中最懈怠的时辰。面前这黑衣男子出现得悄无声息,竟连应竹都不知他是何时站在那里的。更何况他那面容乍看上去觉得眉目清秀英俊,可再闭上眼回想,竟记不起他的样貌来。
&ldo;阁下是?&rdo;应竹稍有戒备,问面前这奇怪的男人。
&ldo;我是影。&rdo;黑衣男子朝他笑了笑,传音入密道:&ldo;就是你想的那个影哥。&rdo;
知道影哥的人,就只有他与顾云山两人,是故应竹对影的身份并没有太多怀疑。可影哥如何能够脱离云山独自行动?总不该是……应竹心中一紧,忙上前一步密语问道:&ldo;云山呢?他现在怎么了?&rdo;
天色尚早,便是最勤快的李记都还没有人来开门,几条长凳齐整地摆在木桌旁边,被遮雨棚稍稍遮了几分。影领着应竹在底下躲雨,没有说云山的下落,却问应竹道:&ldo;你可还记得玉华镇?&rdo;
&ldo;记得的,听说那里叫人一夜之间屠灭,无一人生还。&rdo;应竹自然记得那座鬼镇。
&ldo;那镇子与我有些关系,可我不记得了……云山下山之后,本约了你去开封论剑,你没去,他失望得很,等了几天,遇上了他那个叫做段非无的师叔。&rdo;提起&ldo;段非无&rdo;这三个字的时候,影的声音咬得很重,以手指沾了雨水,在桌上写了下来。他十分讨厌段非无,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是他将顾云山推入如今境地,&ldo;玉华集一案时,段非无就在玉华集附近,这些年一直在查玉华集之事,他告诉云山,凶手是血衣楼的冶儿。&rdo;
应竹灵光一现,很快便将一切串通:&ldo;你说冶儿的傀儡,是用活人的魂魄炼制的?云山为了接近其人、查清此事,便……进了血衣楼?怪不得、怪不得之后便再无音信……原来是那时便去了血衣楼……&rdo;
&ldo;是。他不想牵连你,毕竟玉华集的事凶险无比。血衣楼那地方……总之十分不易,还望你能够谅解。&rdo;影并不愿意提起那段往事,目光显得有些深重。
应竹默然片刻,忽而苦笑道:&ldo;我倒期望他能原谅我,在秦川时……&rdo;
&ldo;那便叫云山告诉你吧。&rdo;影笑笑,说道:&ldo;先前那些话,他未必愿意告诉你,可我总觉得你应该知道。走吧,他就住在私塾旁边的小宅里。&rdo;
言罢身形微闪,很快便融入昏暝的晨曦之中。应竹长舒了口气,往西面未行得多远,便见一个孤僻的小院,墙角都生着苍苔,像是很长时间没有人打理了。大门只匆匆掩着,也没有扣上,他缓缓走进去,便只见一间屋里点了灯火,窗也没关紧,隐能看见顾云山已经起来,披着件袍子坐在灯下,不耐烦地一瓶瓶看过桌上的药。他头发披散着,背对着应竹,好似收拾了片刻,忽道:&ldo;影哥,你上哪儿去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