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隐藏在管弦声中,一丝儿也听不见,正是最好的掩护。江绍说过,行宫中饮宴,多是在牧云殿,那里位于半山腰一处天然形成的平台上,地势空旷,右边临近皇帝的寝宫,她可以混进人群里,等皇帝倦了回寝宫时,寻机会与他巧遇。
糜芜在一块青石上坐下,借着夜色的遮掩,从包袱里取了石榴红裙,换下身上已经皱了的裙子,跟着又拿出绣着蝴蝶落花样子的绣鞋,换下了脚上的草鞋。
灰黑的天光中,靶镜端起来对着芙蓉面,向颊上添了淡淡的胭脂,点好朱唇,金背螺钿梳将松散了的鬓角略略抿紧了些,又向发髻后面一插,小小的镜面里,活脱脱又现出一朵人间富贵花。
糜芜站起来,掸掸灰尘,嫣然一笑。
她如今这幅模样,即便是被禁军发现,大概也会以为她是跟着一起来的宫眷或是官员家眷,她就能顺着口气混过去。
包袱在石头下藏好,做上标记,糜芜循着管弦声传来的方向,静悄悄地走了过去。
眼前渐渐亮起来,每隔一段路程就有灯笼挂在树上,照亮平坦宽阔的路径,管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皇帝就在眼前。
又一队巡逻的禁军列队走过,火把照亮处,映出不远处飞檐玲珑的楼阁,二层阁门上匾额俨然,题着“牧云殿”三个笔致流丽的大字,就是那里了。
糜芜闪身从树后出来,快步向牧云殿走去。
“谁?”一个男子的声音蓦地在背后响起,“站住!”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糜芜微一抬眉,停住了脚步。
背后的男人快步走近,沉声道:“是谁?回过头来。”
糜芜心底一动,慢慢回转身来,抬眼看人时,唇边便带出了圆润的弧度:“是我。”
第40章
明角灯笼挂在树上,淡白的烛光在糜芜脸上投下一层朦胧虚幻的光影,她向他笑着,就好像这里不是戒备森严的皇家行宫,就好像他们只是在后花园里寻常的见面一样,轻俏地说道:“是我呀。”
谢临的手原本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此时怔了片刻,几乎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她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
等反应过来时,连忙扯了她的衣袖,往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去,连声音也压低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糜芜眼波一溜,早已想好了对策,道:“我来找你呀。”
谢临又怔了一下,唇边慢慢露出了笑容。
刚才见到她的一瞬间,他脑中也曾起过这个念头,虽然明知道没什么可能,然而从她口中说出来,他几乎就要相信了。
“走。”谢临带着她快步走进黑魆魆的树影子里,这才松开手,笑了起来:“休要哄我,我是不信的。”
“既然知道我是在哄你,”糜芜也笑起来,“又何必说破。”
她果然是在哄他。谢临心里有一丝遗憾,却又觉得有趣,笑着问她:“那你到底来来做什么?”
“来找你呀。”糜芜微微侧了脸,眸子里映着远处的灯光,幽幽亮亮的,“你若执意要问,我就只能这么回答。”
不知怎么的,谢临唇边的笑意怎么也抹不去,心上也是。她绝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她在瞒着他,可这种瞒法,也挺有趣,跟她在一起时,每一个细节回想起来,都是有趣的。
换了别人,肯定要追问到底,可谢临原本就是潇洒的性子,心里既然断定她不会是刺客,便也不再追问她的目的,只是瞧着四周的动静,压低声音说道:“跟着御驾一起上山的女眷都是登记造册过的,幸亏是我碰见了你,不然就麻烦了。你若是没有要紧事,还是快些走吧,待会儿我想法子送你下山。”
“可我有要紧事呢,走不得。”糜芜瞧着他,眨了眨眼睛,“怎么办?要么,你就装作没看见我好了。”
她一眨眼时,眸子里的光灭下去,再睁开时,又是异样的明亮的星子,谢临想起平时燃线香时,那一点小小的火头,也是这样一时明一时灭的,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漫无声息地裹上来,不多时就蔓延的满屋子都是香气。
她就像那支香,不知不觉间,让他周遭满满的,都填了她。
谢临微微俯低了身子,带几分少年单纯的欢喜,轻声说道:“可我已经看见你了,该怎么办?”
“那,我也不知道了。”她像是觉得好笑一般,微低了头,手指屈起来,点在红唇上,做出沉思的模样,“要么我们再走去刚才的地方,我还往那边走,你往别处去,这样,就碰不见了。”
谢临只觉得心里那点欢喜满溢着蔓延着,飞快地遍布四肢百骸,他摇摇头,笑着说道:“不行,金吾卫和虎贲卫两刻钟一轮换,这时候也该过来巡逻了,我们要是这会儿出去的话,就要被抓个正着。”
“那就不出去罢,等他们走了再说。”糜芜一转脸,瞧见旁边树底下有块青石,便走去坐下,道,“我走路走的脚都酸了,先歇一会儿。”
谢临跟过来,一歪身在她旁边坐了,道:“你怎么上来的?禁军把方圆五十里内的山头都排查过,山路也都封了,照理说只有飞鸟能逃进来,你莫非长了翅膀?”
“要是真长了翅膀,我也不会脚酸了。”青石并不算大,两个人坐着,挨得便十分近,糜芜嗅到一股淡淡的松叶气息,也不知道是这林子里的气味,还是谢临身上的气味,“我是一步步走小路上山的,脚酸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