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太虽然藏了一肚子的话,却没有哪一句可以用在这上头,词穷的她只得摇着头干笑罢了。
宋玉芳一挑眉,哼了一声,又道:“我还不想嫁人呢,更不承望嫁什么高门显贵。就是哪天想嫁人了,也得嫁个本分上进有真本事的。”
宋太太仍不放弃,就着这句话继续试探:“何先生要是不上进没本事,怕也不能坐着汽车出门吧?本不本分嘛,你要是托给我去……”
宋玉芳简直不敢相信,母亲都已经考虑得这么远了。蹭地一下站起来,想要打破她的幻想:“妈,人家在老家南京可是大户。祖辈们打前清就在票号洋行里打滚,进银行也算是耳濡目染、家风传承了。我一个穷女孩做这种白日梦,不是现眼吗?”
宋太太把手往腰上一叉,抬高了嗓门道:“嘿,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你们新青年不是主张不要门第观念的吗,可你说的这话却有倒退的意思呀。”
这话,倒是彻底驳倒了。
宋玉芳用闪烁的眼神,掩饰着自己的窘迫,随即又镇定自若地开始讲大道理:“门第不只是物质和金钱,还有对人品的锻造,也包括了眼界、格局、信仰、追求等等等等。这里头事儿多着呢,哪里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您呀,以后听话匣子得听全咯,别单记了一句半句,就拿出来抬杠。婚姻最最基础的是,两个人要互相爱恋,没有这个先决条件,什么道理都是白搭!”
看着母女两个总是在抬杠,并谈不到一块去,一旁的王婶也是停了手里的活。正干着急的时候,听见“条件”二字,认为总算有了可以插嘴的地方,忙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道:“小姐说的是啊,这谈婚论嫁还是先列了单子好。咱们什么条件,他们能答应多少,都得说个明白,不然容易结成冤家。”
宋玉芳是彻底被这主仆二人击败了,同时又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是自己抱着奢念还想试着跟母亲沟通。这下是彻底明白了,两人之间的鸿沟不是代沟那么简单的,有心跨过去却未必有那力,还是趁早歇着,该干嘛就干嘛的好。
就见宋太太成功地被王婶的一番话给带跑了,一双眸子亮着,说到激动处,还从嘴里飞出几滴唾沫星子:“对门十五号你见过了吧,他家闺女定亲的时候你还不在这儿。我是知道的,别提多有排场了,可结婚的事儿却死活不提起了。隔壁那个唱大鼓的张嫂子前两天还跟我学呢,说是唱堂会的时候听见的,那个……”说到要紧的地方,她又忽然挺住,这才回过味来,一拍腿,“嗨,胡闹嘛这不是,咱们说自个儿呢,怎么拐到人家家里去了?”
可是,再要去谈正题吧,宋玉芳早就溜了。
“不行,我今儿就是睡在她屋里,也得把实话给问出来。”宋太太下定决心,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宋家太太。”这时,有人站在街门外喊了一声,然后熟门熟路地进来了,笑道,“我找宋小姐。”
来的不是生人,是这胡同里一家油印作坊的差役。
宋太太只得按下家事不提,去叫宋玉芳的门。
待到人出来了,那差役才道:“宋小姐,有你的电话。”他见宋太太突然站得笔挺,身子往前扑着,赶紧又转过去向宋太太道,“还是那位傅议员的千金,过去读书的时候,不也常打来嘛。”
宋玉芳转过身,冲着母亲吐吐舌头,然后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工夫,宋玉芳站在街门口,拖着调子小声唤着:“王婶,王婶……”
王婶顺着声音出来。
宋玉芳垫着脚尖先往里哨探了一下,并没瞧见宋太太跟出来,这才说道:“你去我屋里把外套拿来,我妈问起,你就说我要到女同学家去,就是打电话来的那位。你们也别等我,要是早呢,我坐她家的车子回来,要是晚了就在她家住一宿。明儿早上五点,你去我屋里瞧一眼,要见我不在呢,就跟李大虎言语一声儿。可别忘了啊,虽然不在行里办差,我也不想迟到。”
王婶依言而行,宋玉芳穿上外套急匆匆地坐上了李大虎的车子。
“李哥,明儿早上五点,要是王婶跟你说我不在家住,你就到东四六条流水巷傅家去等着。她要不来,就还是到我家等着。”
李大虎应声,趁着这时候还没下雪,就想快点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