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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第1页）

母亲的眼泪是一眼泉水，泉流直通女儿的心。湘湘把椅子搬到爸爸侧面去，也和妈妈一起捧着那个膝盖，泪花闪闪。爸爸和妈妈是孩子的前身，爸爸和妈妈赖以连结的感情构成孩子的心灵。此刻，一家三口的热血都通过那个受伤的膝盖互相流通了。

彭其感到这样不好。要给她们一些慰藉，要使她们宽心，要让她们和自己一样，产生力量，树立信心，由悲痛转为欢乐。他推开妻子和女儿的手，站立起来，提起那条腿用力甩了几下说：&ldo;你看，完全复原了，比以前还有劲。医生很负责任，治得过细，护理也好。我根本没有什么痛苦。&rdo;他说了一句假话，&ldo;不信我走给你们看看。&rdo;

地板登登地响起来，每一声响都显示着力量，很坚实，很干脆，毫不含糊。他做了各种转动的动作，蹲下，站起，抬起来搁到凳子上，还压了几下。

妈妈和女儿仔细地看着他表演，眼泪逐渐干了，脸上出现了微笑。

&ldo;够了！&rdo;许淑宜闪着泪花笑着说，&ldo;还压腿呢！又不要你考文工团。&rdo;

妈妈提起文工团，湘湘脸上有一朵浮云匆匆掠过。

爸爸在说：&ldo;这都是我在医院锻炼身体的一些动作，考文工团倒是不想了。&rdo;

浮云又掠过湘湘的脸。

&ldo;你坐下来吧！安静点儿说说话呀！&rdo;许淑宜微嗔着丈夫说。

彭其服从了妻子的命令，坐得端端正正，拿出烟来。

&ldo;吸的什么烟？&rdo;许淑宜接过那支烟来看了看牌子，还给丈夫说，&ldo;降格了。&rdo;

&ldo;爸爸，我给您带烟来了。&rdo;湘湘有些慌乱地从旁边拾起一个人造革提包，扯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三条烟来，&ldo;还是您过去吸的那种，中华牌。&rdo;

&ldo;可不容易呢！&rdo;许淑宜插话说，&ldo;你出事了，这烟，人家不卖给我们。还是小炮那孩子给我们买来的。&rdo;

&ldo;小炮？&rdo;彭其有点诧异。

&ldo;是啊，陈小炮。&rdo;湘湘补充说，&ldo;这一段时间，我们家里多亏了她。&rdo;

彭其沉默，在努力寻思：小炮……她的爸爸……她冤死的妈妈……他们父女之间……陈镜泉授意他的孩子？……不是，不是，那孩子独立性很强，她是不受约束的，她很有主见，她的爸爸管不了她，管不了她……

&ldo;你到底是怎么摔下去的呢？&rdo;

许淑宜打断了彭其的思绪。

&ldo;倒霉呀！&rdo;彭其长叹一声，要说下文，却想起了门背后站着一个战士，回头望一眼。

许淑宜和湘湘都望着那个战士，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谁也不说话了，静得只听见呼吸声，一秒一秒地安静下去，半分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

那个腰上别短枪的战士一直背对他们站着，把头埋在墙角里，刚才他曾经在轻轻抽泣，现在像是羞于见人，又像是在思虑着什么，也许都不是，而是在洗耳监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那战士车转身来，仍旧低着头，轻轻叫了一声：&ldo;司令员！&rdo;

彭其很诧异，扭过头去仔细望着那个战士，但看不清他的脸。

&ldo;司令员，&rdo;战士抬起头来，眼里噙着泪花，&ldo;你不认识我了？&rdo;

&ldo;哦！&rdo;彭其猛然回忆起来，&ldo;认识，我打过你一巴掌。&rdo;

&ldo;不！&rdo;战士说，&ldo;你保护了我，叫我没有吃眼前亏，你亲自送面条给我吃，你不要我写检查，要我好好睡觉。&rdo;

&ldo;你的名字？……记不起来了。&rdo;

&ldo;我叫杨春喜。&rdo;

&ldo;对对对！&rdo;彭其敲着头说，&ldo;你是浏阳人，我的同乡，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杨春喜，对，是这个名字。&rdo;

&ldo;司令员，&rdo;杨春喜惭愧地说，&ldo;我……组织上要我执行看守你的任务，是江主任亲自跟我们谈的，我不能不来。我……&rdo;

&ldo;这我晓得，&rdo;彭其说，&ldo;你是战士，叫你来你不能不来，我不会怪你的。&rdo;

&ldo;还要我们监视你，&rdo;杨春喜走过来小声地说，&ldo;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要汇报的。&rdo;

&ldo;好，我晓得了。&rdo;彭其话中有话地转向许淑宜说，&ldo;我们没有话讲了，在一起安安静静坐一坐吧！&rdo;

&ldo;不，&rdo;杨春喜又说，&ldo;你们只管讲，要讲什么讲什么，我这只贴在你背后的耳朵是聋的，司令员，真正是聋的，什么也听不见。你老人家相信我吗？我不想提干，不打算在部队久留，服役期满我就要回家去。你们只管讲，我是聋子，眼睛也看不见，是瞎子，就当这屋里没有我这个人。但我不能够出去，我要站在这里，像庙里的判官小鬼一样。&rdo;

&ldo;小杨！……&rdo;彭其感激地伸出手来，要与这纯朴的战上握手。

&ldo;不，&rdo;战士摆手说，&ldo;司令员，我们不能够握手，你们讲吧！快讲吧！时间不多啊！&rdo;说完，他重新站成原来的姿势，果真像泥塑木雕的菩萨，纹丝不动。

他的举动使彭其一家人哑然，互相望着，半晌无言，心中的感慨不知从何谈起。许久，彭其才打破沉默，问起了家庭生活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