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二哥是个活诸葛,你们瞧那不是二姐姐来了么?”
迎春走入亭中,见众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赶忙低下头去,嗫嚅道:
“好好的,都瞧着我做什么?”
贾琏见她显然已是重新更衣梳妆,愈发娇美。
正是二八大好年华的迎春,容貌虽非倾国倾城,也至少是中上人物,尤其出挑的,是其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肌肤之美,白腻娇嫩得几乎吹弹可破,更加之有天生来的温柔娴静气质,更添了几分柔弱可怜,颇动人心。
贾琏微笑道:
“我们都等着二妹妹拿主意呢。”
“我?我能有什么主意?我……”
迎春这习惯性的口头语还没说完,就被贾琏打断:
“我方才说给二妹妹的那一番话,不知二妹妹想明白了没有?”
迎春扯着手里的帕子,低头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虽仍没有抬起头来,但一字一顿说出的话却十分清楚:
“我来,就是也要说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让你们也明白我。”
王熙凤惊得顿时瞪大了眼睛,不由张口就要说话,被贾琏一个颜色制止了。
迎春的声音不大,温柔如夏夜微风:
“从我六岁时起,老太太见我性子沉默,就让我多学学下棋。
其实,下棋是要有人陪着才好玩的,可我哪里有那等福气?从来都只能自己和自己下棋。
头前贵妃娘娘叫我们做灯谜,我做的是‘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
老爷猜说是‘算盘’,其实我的谜底是‘围棋’,可我当时却点头说老爷猜对了。
一来是因为我觉得对错有什么所谓呢?大家高兴就好;二来,是我想了想,觉得老爷猜的倒也贴切。
别人的棋局,是经纬有道、千变万化,可我的棋局,则是个‘镇日纷纷乱’的死局,根本走不通。与其说是深谋远虑的棋局,倒不如说像身不由己、由人拨弄的算盘。
琏二哥既然都明白我在这府里的境遇,想来也能明白我每日翻来覆去地看《太上感应篇》,不过一遍一遍地告诉我自己。
一定是我上辈子欠了人家的,所以这辈子才须得还债。既然‘福祸无门,惟人自召’,那我就只能躲着,什么福什么祸我都不要,我只想要一家上下都和和气气便好,我受委屈也无所谓。”
她少有地一口气说了十来句话,已经涨得满脸通红,又憋了许久,还是补上了一句:
“琏二哥说以后不会叫我再受委屈,不知是不是真的?”
此时的贾琏,已经不见了方才那副慵懒模样,上前郑重拉住迎春的手腕:
“我的二妹妹,这些年,我对你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你如今能觉悟过来,就在好没有了。只要你挺起腰杆来,哥哥就是你的后盾,谁还能让你受委屈?
你首先得明白你是荣国府的贾二小姐,当朝贵妃的堂妹,你还是在自己的家里,想要想维护你的利益,你怎么会做不到?”
贾琏并不曾注意到,他一时激动说出鲁迅的名言,将黛玉和探春震撼得都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尤其是黛玉,不由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八个字反复咀嚼参详,心中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我只知琏二哥文采惊人,竟不知他还有如此高深的禅机!
区区八个字,悲天悯人,却又犀利透彻,果然是有了佛法“大觉悟”的人才说得出这样振聋发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