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离默然,她确实该被嘲笑,不明不白地救了一个人,到头来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然而她忍不住要问:&ldo;他在哪里?&rdo;
祁凤翔顿了一顿,才道:&ldo;我也不知道。&rdo;
苏离离审视他的表情,一无所获。木头杀了那昏君……可皇帝岂是这么容易杀的,时绎之武功如此高强,这样的人皇帝身边还不知有几个。她突然紧张道:&ldo;他……他是不是死了?&rdo;
祁凤翔颇不耐烦,&ldo;没死,也许他另有事做。&rdo;
扶归楼头,欠钱君说,还找别人做什么,我去就是了。祁凤翔说我没有合适的人,不行,必须得有十足的把握。苏离离灵光一现,忽然就回过了神来,&ldo;他和鲍辉有仇直接杀鲍辉不就完了,为什么要和你定下这个约定,替你杀皇帝,让你替他杀鲍辉。&rdo;
祁凤翔叹道:&ldo;你真是蠢得让人想打你。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知道,兴许是想替你报个杀父之仇,顺便跟我叫板,迫我答应不许伤了你。&rdo;
&ldo;可他叫我不要相信你,他自己却信你?&rdo;苏离离万念之中,慌不择言。
祁凤翔微眯起眼睛,望进她眼眸,&ldo;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rdo;
&ldo;你是什么样的人?&rdo;
&ldo;我只对值得信的人守信用。他正是少数这样的人之一。&rdo;见苏离离听得愣愣的,手指在她眉心一划,看白痴一样怜悯地问:&ldo;明白了么?&rdo;衣裾轻拂,转身到船头上去了。
苏离离犹自发呆。木头原来什么都知道,他知道祁凤翔盯上了苏离离,才与他定约不许伤她。为了这个,他替祁凤翔杀人,为她报仇。祁凤翔果然也杀了鲍辉,果然也按下天子策的秘密,没有当真逼迫于她。可是木头呢?木头在哪里去了?一时只觉得杂念纷乱,耳中渐有万马踏蹄般的轰鸣,鼻梢仿佛嗅到了尘土飞扬的味道。
苏离离猛然自发呆中醒转,钻出船舱,见祁凤翔临风而立,衣袂飘飞,注目远方。苏离离顺着他目光看去,西南方远远的地平线上,太阳将出未出,大队的骑兵暗云一般压来。苏离离惊道:&ldo;什么人马?&rdo;
祁凤翔的目光却幽森辽远,平静得出人意料,&ldo;幽州戍卫营。&rdo;淡漠的语调像蛰居的豹,潜藏着万千杀机:&ldo;为战之略,需谋全局。一招既出,岂能随意更改。陈北光如此庸才,即使坐踞一方,也不足为我对手。&rdo;
他伸出手去,染血的手指盈盈舒张,晨晖明灭间,稳静的姿势像开出了一朵佛光潋滟的红莲,却衬在暗沉杀戮的背景上。苏离离从旁看去,仿佛已触到了烽烟征尘的厉烈快意与凌驾万物之上的悲厌冷清。
祁凤翔太过复杂莫测,苏离离瞬间明白,自己永远不是他的对手。扶归楼一时的巧言令色,恍若隔世,幼稚无比。苍穹之下,风尘之上,人如飘蓬无依。
第六章夜雨透关山
苏离离一觉醒来,窗外阳光明媚,倒让她想起一个佛经里的故事。一人上山砍柴,路遇猛虎。惊急之中攀上岩壁一根枯藤,勉强躲过虎口,却见头顶一鼠正在啃噬那根藤条。下有老虎咆哮,上有老鼠咬藤,危急中忽见眼前糙藤上开着桑葚。他摘下一枚一尝,觉得甘甜无比。
艰难困苦固然充斥人世,细微处的甜蜜满足却令人心生欢喜。人生即使是一场大的破败,勘不破的人仍要经营小的圆满,比如苏离离望见这灿烂阳光,便一跃下地,跑出了糙屋。
门前有大片的桃花,灼灼其华,让她心情大好。仰头看去,一片落英徐徐掉落,无声,却摸得到时光静谧的痕迹。耳畔有人清咳一声道:&ldo;苏造办,今早营里来搬了箭矢。这是点的数,你签一下。&rdo;
&ldo;哎,哎。&rdo;苏离离接过来,哀叹连连,不知祁凤翔究竟做何打算。
那天清晨,祁凤翔一跃上岸,将她扔在渭水舟中,临去只说了一句,&ldo;好好呆在船上,敢下水我就让你溺死在水里。&rdo;苏离离只好趴在船沿望断春水,终于等来了那位书生小白脸,正是扶归楼头哈将军。
苏离离饥饿中见着熟人,虽是祁凤翔的人,也觉得激动了。激动之下脱口叫道:&ldo;哈公子好啊。&rdo;见来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苏离离想了半天,&ldo;啊‐‐应公子。&rdo;
应文摇头轻笑,&ldo;苏姑娘好。&rdo;
应文办事缜密,有条不紊。当即找来舢板,将苏离离带下船来,安顿在桃叶渡旁边的小镇住下。祁凤翔大军当日便驻在渭水南岸,使手下大将李铿去攻陈北光屯粮糙的成阜。陈北光一面亲自修书来质问祁凤翔,一面手忙脚乱调兵抵御。祁凤翔拿到书信扫了一眼,笑了笑,随手撕了。
应文第二天带给苏离离一纸任令,乃是祁凤翔手书,命她为箭矢造办主管,盖了右将军大印,下辖一百个工匠。苏离离见令,哭笑不得,辞受两难。应文道:&ldo;苏姑娘不必为难,祁兄用人自有道理。让你造办,你就照办吧。&rdo;
苏离离莫名其妙地上任了,官邸就在桃叶镇的这片糙屋里。上任之后发现祁凤翔哪里是眼光独到,简直是剥削压榨的本性不改。箭矢造办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难得一个精细。
箭矢在战斗中消耗颇大,每人每天要造箭百支以上,按造箭支数记账行赏。不同的箭头有不同的she程,箭杆的削凿,箭羽的偏正,都是影响she击效果的东西。偏偏苏离离做惯了木工活计,触类旁通,半天不到,熟练已极,监督造办,一眼看出优劣。
营中各部每日往来搬取点数,需要详细记明,账册繁琐。偏偏苏离离记惯了账,谁家做什么样的棺材,什么时候取,做到什么程度了……比这箭矢制造繁琐得多。于是……她一经上任,便万分胜任,少不得操劳辛苦。
闲暇之时,仰天长叹,小时候没见八字带官杀,怎么在军中做起官来了。一时高兴,将那剩的木料敲敲打打,研究尝试了数日,做出了一具一寸长的小棺材,盖、帮、底俱全,还上了漆,和真棺材无异,只是尺寸玲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