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慈的刀。几天后,案件的奏折并着那把刀,一同送进了燕京城,递到了皇上的面前。谢慈成了杀害徽州知府的最大嫌疑人。而且刀刃与伤口一致吻合。刑部尚书并侍郎,一大窝子上蹿下跳,恨不能立马吹打起来给谢慈办丧。然朝廷上以驸马为首的一群新贵,奋力主张彻查,皇上在他们的进言下,当朝决定派官往徽州走一趟,理清此案的脉络。一听徽州这个地方。朝臣们倒是格外安分,各自心怀鬼胎。都明白,那是崔字号的地盘,谁都不愿与去沾这浑水,招惹那尊大佛。皇上在朝中挑来挑去,最后从刑部选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员外郎,一身的穷酸儒生相,人脉也不广,权势也不大,当夜便收拾收拾上路了,连践行的朋友都没有一个。谢慈找不见自己的刀,逼问之下,才知道陈宝愈扣的一手好锅。陈宝愈倒是振振有词:“毕竟是徽州,说句不好听但却是事实的,这地方的折子都未必能全须全尾的递到皇上面前。你把这锅认下了,他们才会意识到问题严重,不敢自作主张的欺瞒。这不,京城下来人了嘛,我这是在帮你!”谢慈点头:“那你可真帮我大忙了,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陈宝愈急忙摆手:“倒也不必如此客气。”庭中梧桐树上已挂不住叶子了,一阵风刮过去,便落下一整片,覆在地上。待到明日一早,再落一层霜白。秋也快没了。陈宝愈对着月头,开一坛罗浮春。他是专门为了招待谢慈而去搞来的酒,最后几乎全进了自己的肚子。借着半醺的劲儿,陈宝愈怅然:“你不肯跟我喝酒,你是没拿我当朋友看哪。”谢慈手里转着玲珑小巧的酒坛子,属实是没有品酒的兴趣:“她做了两天噩梦,似乎一躺下就睡不安稳,你当日进到了最里面,到底见了什么?”陈宝愈沉下脸:“我是见着你,你确定要听么?”谢慈:“说。”陈宝愈说:“蜡人。”他比了个手势,到自己的胸膛位置,道:“很多蜡人,做的像真的一样,和人一样高,身形一样饱满,一看便是名匠重工雕琢,栩栩如生,昏暗中的芙蕖手微微颤抖着,摸上谢慈的肩颈,顺着那骨干的线条,一直伸到了胸锁窝之间。谢慈没有推开她,而是呢喃般的问:“你梦到什么了?”芙蕖答非所问,似乎还在梦里,说道:“才几天的光景,你活脱脱瘦了好几圈,身上才几两肉了,我枕着硌得慌……你多吃点。”谢慈的手停在了她的背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摸着她的脊梁骨,叹息般的问道:“你有多吃吗?”芙蕖说:“我吃的不少。”她停了一瞬,又说:“我也染上了凤髓,你知道吗?”谢慈说:“我知道。”他们终于是一样的人了。芙蕖:“好难受啊,五脏六腑都像架在火上烧。刚醒来的那一刻,我恨不能杀光了天下不如意之人,再一把火全部烧尽,让这世上只剩我们两个人才好。”谢慈说:“我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也是。置身于滚烫的沸水中,不得解脱。谢慈的痛苦根源,是因为他的清醒,因为他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了。而芙蕖痛苦的根源在于,她整个人是混沌的,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吸引着她不停的追逐,可她都不知道最后的终点会停在那里,只大略觉得自己可能会累死在中途。即便如此,也甘之如饴。芙蕖安静了下来。谢慈耳朵紧贴着她湿漉漉的脸颊,感觉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后,才托着她的颈和头,将她放回枕上。木轮车在床榻前磕碰出响动。芙蕖听着动静,侧身,谢慈将薄毯拉到她的下巴处,只露一张巴掌小脸。谢慈说:“睡吧,已经很晚了。”其实芙蕖从晌午用过膳便一直断断续续的睡着,一场噩梦让她此时灵台清明,毫无困意,不过倒是忽然觉得头脑发热,不甚清醒。可能是烛光太昏暗的缘故。她看谢慈的脸,也像沉在黯淡无波的水底下。芙蕖的手从毯子里伸出,摸上他的膝盖,问道:“废了么?”谢慈捏了她的手,放回榻上,说:“还不至于。”借由银花照夜楼的名头,陈宝愈请了位骨科圣手,诊治过他的伤口,复位固定之后,至少养上一个月,男子年轻力壮,遵医嘱静养即可,不日便能恢复到与常人无异。谢慈现在仿佛长在了木轮车上,轻易不挪动,夜里休息也是将就着坐到天明。他今夜似乎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芙蕖猜他想在她房中过夜。芙蕖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谢慈说:“崔字号,这根刺不拔,我日夜难安。”芙蕖忧虑道:“可如今的时机算不上好。”谢慈在此事上显得异常固执,已听不进任何人的劝,他说:“我们不能万事都等时机……时机一辈子不到,我们难道就一辈子不动?”如鲠在喉是真的,谢慈的意思,即使拔不动也要生拔。既然没有时机,那就创造时机。谢慈教她:“世上落井下石的人比比皆是,我们不需要一切都亲力亲为。当你倒在泥泞中抬不起头,是没有人会上前扶你一把的,可你若是靠自己咬牙站起来,便一定会有无数过路人赠与你助力,相反亦然,他楼高稳固无可撼动时,谁也不会去自讨苦头,当他有了颓败的迹象,大厦将倾,狗都会上去踩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