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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页(第1页)

骄阳融融,水滨上雾气流散,渐渐露出极近水面的黄木板桥。阳光强烈,树影斑驳寥落,桥上少年乌发青绫,沐浴在袅袅绕绕的光雾里,眉眼漂亮不似凡人。这会儿他低着头,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脚踝,烟萝锦袜丝毫不见停顿,任由他半屈指腹轻缓勾拉着,一寸一寸往上,遮住雪色。魏山扶亸袖起身。树荫遮住少年脸色,正如无人窥见衣袖中发颤的手。他滚了滚喉结,慢吞吞道:“好了。”春秋临近晌午,公主府。小庭院阳光甚好。庭中琼花葳蕤,举目望去,纷纷扬扬的白花随风轻摆,簇簇拥拥一团,不时洒落一阵清香花雨。它们打着小旋儿,轻悠悠飘入廊下桌案。此时此刻,那张紫檀木案上堆满鲜花,素手擀面的女子面色娴静,额间隐有薄汗。“殿下,司将军那儿传了口信来,说是郡主一早就去上学了。”有亲卫停在远处禀报事宜。萧望舒顿手,垂着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她淡声道:“去学宫请……”话没说完,一旁久未开口的男人拦住了她。“我劝你别。”“她已经十二日未归府了。”萧望舒抿唇,“就不该听你的放任她下去。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今天是她生辰宴,再怎么我也得把人提溜回来。”廊下男人凭栏倚坐,长腿半屈,他手上正握着一截初见雏形的木头,闻言挑了挑眉,“是谁之前说’儿大不由娘’,琢磨了一晚上还是选择尊重女儿?”“……那是你油嘴滑舌诓我应下的。”“若非心有此念,我这舌头还能震住你?”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萧望舒身子微僵。似没注意手不干净,她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妄图把跑偏的话题拉回正轨。“她已经不小了。”萧望舒脸色正经对他说。男人却慵懒散漫回了她一句:“她还小,她还是个孩子。”“……哪有十三岁的孩子!”“我闺女就是。”萧望舒头疼起来。她揉着额角,据理力争:“我在她这个年纪时已经开始议政了。不说通达天下,至少也要知悉一二朝政琐事。可你看看,上林苑那事一出,她就活像吓破了胆,天天缩在阿衡那儿宁肯练武也不回府……对,听说她前些时日学也没上,真不知道她是怕在平就殿碰见谁!”越说越生气,萧望舒一拍桌案,激得白灰扬散,白蒙蒙的面尘霎时将她兜了个彻底。好整以暇观赏多时的长孙无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放下木雕,白袍从朱栏拂过。脸上犹带星星点点面粉的美人尚处愣怔,似是仍没反应过来刚刚闹出的这场笑话。待人走近了,干燥熟悉的气息贴紧颈侧,男人伸出修长如玉的手,轻轻刮蹭掉她眉心额角上残留粉团。萧望舒这才反应过来她到底闹了多久的笑话。她不由侧目,清凌瞳孔倒映出他近在咫尺的眉目。“……你就这么看我蹭上去?”“嗯。”他靠得极近,下巴枕在她肩头,懒懒应一声也会震颤着她肩窝酥痒发麻。这会儿,大抵是觉得躬身有些累了。长孙无妄顺势坐下来,环住她细腰,屈着长腿,漫不经心又续上一句话:“玄玄无论怎样都好看。”萧望舒不自觉微屏了呼吸。她往前挪了挪,试图再回到原话题:“午时快到了,她今天必须回家吃饭。”“吃,当然得吃。不过不是现在。”他一手环得更紧。萧望舒拍开他手,扭身怒目:“我在说正经的!”眼见她动上怒,长孙无妄只能无奈停一停手。他缓声劝道:“阿蛮自幼与你不同,她未长于深宫,并不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你如今逼得太紧,反倒会让她生出逆反心思,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处?”萧望舒沉默垂眼。男人摩挲着她颔尖,轻揉慢捻不紧不慢。待人不耐烦抬起眼后,他笑起来,俯身吻了吻她鼻尖。“这些事都急不得,咱们得慢慢来。”……“你怎么什么都做得比我好。”魏山扶讶异抬眉。却见她倚着木柱,屈膝抱腿,神情很是落寞。阳光落在她毛茸茸发间,那粒小红果安安稳稳躺在那儿,分毫未动。再往下,是她雪堆似的肌肤……恍惚又浮现方才沧池春景,少年似被灼烫了眼睛,慌忙移开视线。艳阳西行,树影徘徊。他张望四周,一边庆幸板桥边这棵树生得极好,能遮去脸上突如其来难以消退的燥热;一边又掩饰性地抬起手,不住摩挲下巴。等到空气似乎变凉了些,少年清咳着说道:“咳。我比你大两岁,做得比你好是应该的。”“你没我大。”“……昂?”这话着实有点没理由了。魏山扶手一顿,皱眉想了想她话里的真实性。若是旁人突然来这一句,他铁定不屑一顾懒得理睬,任人争辩高低——众所周知,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有潜力的年轻人。而对蜚声满京的晋陵君来说,年纪大小并不影响他发挥实力。唯独在她这儿却不一样。少年心里盘算两圈自己跟她的生辰,再次笃定开口:“不吧。我周岁礼抓周时,你爹娘都还过府来贺礼,那会儿你还没影呢。我绝对比你大。”长孙蛮的一口气成功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她想暗自翻个白眼,但一想到这厮刚刚才展现了高水准的五星级服务,长孙蛮觉得做人还是得留一线。思及此,她吐口浊气。接着,长孙蛮狐疑地盯他一眼:“你一岁的事儿都还能记清?”“……哪儿能啊。”他摸摸鼻尖,“我祖父以前提起过。总之呢,你不用再纠结没我做得好。我虚长你几岁,吃的盐都比你吃的饭…嗯差不多反正会多点儿,是吧。俗话说能者多劳,有人帮你干完了活儿,还不劳你自个儿动手,你就每天看看花赏赏鱼,这多好啊。”魏山扶说得是心里话。以前尚在平就殿读书那会儿,他时不时就在思考,做人怎么可以像长孙蛮一样不求上进好吃懒做。等后来阴差阳错跑到幽州,每日瞅见小姑娘耷拉着眉毛,练得浑身是伤。魏山扶又在想,做人怎么可以像长孙蛮一样逆来顺受好欺负,不懂得反抗暴政。再后来……从冀州到交趾,再从交趾到益州,他渐渐长成声名远扬的晋陵君。少年谈笑伐谋,意气轻狂,甚至觉得天下十三州也不过尔尔,简单得唾手可得。昔日踩在石头上笑唤他“阿胥”的小姑娘也已长大,豆蔻之年娉娉袅袅。她是这般娇弱,睡在树上也能摔着,坐在桥边似也能被那汪碧波吞没。魏山扶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世上如果有人可以什么事不做就能获万般好,那这个人一定是长孙蛮。因为他会帮她解决掉这些麻烦事,甚至做得完美无缺、天下一等一的好,让别人都挑不出她一根头发丝儿的错处。她天生就该无忧无虑万事不愁,他想,他会替她背负住所有痛苦。春秋一朝被劝说躺平做米虫,进言者还是卷起来六亲不认的卷王本尊,从来都追求咸鱼生活的长孙蛮深深迷茫了。她不禁开始思考,这狗在外漂泊数年,到底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社会毒打。不然一代卷王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消极怠工思想?“你……在外面过得咋样?”长孙蛮还是忍不住发出疑问。“也就那样吧。”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挠了挠头,补充道:“马马虎虎,凑合凑合,还行。”还行——这词儿不得了。论打工人の心酸。长孙蛮一脸了悟。她张大嘴,拉长语调说:“啊。”魏狗仍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一转眼又开始说到他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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