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旺迪登巴去敦煌时走过,我们都充满信心。
我们早已摆脱了敌骑的追赶,因为骑兵在冰冻的山石上无法奔驰,稍一不慎就会连人带马摔下石崖粉身碎骨。有些大坂,大队骑兵就根本无法翻越,处处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隘口,只要放一个班就能把敌骑挡住,有大山屏障敌骑又无法包剿。
没有了敌情,饥饿、寒冷、疲倦、疾病四大敌人却紧紧揪住我们不放,像一群无时不跟踪的饿狼,我们只能杀军马充饥。
部队仍然不断地减员,死人,已是司空见惯,不再过分悲伤。停下休息,部队就高唱歌曲,唱《活捉马步芳》,唱《马家骑兵不可怕,沉着瞄准来打它》,唱新编的《巍巍峨峨祁连山》。
旺迪登巴对这支打不垮拖不烂、革命意志永不倒的部队,敬佩之至,他曾经表示,如果他没有新婚的妻子,他会一直陪同我们到新疆。
走出大坂山口,就是托来牧场。它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美丽,在白茫茫的积雪之下,露出稀稀拉拉的黄色的枯草尖。它夹在南北两山之间,向西延伸望不到尽头,苍凉沉郁,让人心虚胆颤,浮起无尽的凄楚。
漠漠大野,寂然无声。近千人的队伍突然涌人,仍然不能惊扰它的寂静。我纵目望去,远接天际,这就是我进入祁连之后,看到的最辽阔的牧场。它没有用身披绿草红花的夏装来迎接我们,冬雪掩盖了它的秀丽妩媚,但它以古老的野性的苍莽、深幽,铺展在我们面前。阳光,从薄薄的云缝里投射下来,四周景物像着了魔法,霎时之间光灿鲜耀,向我们炫射着刺目的寒辉,像晶莹无比的钻石铺满了整个河谷,银光闪闪,纷纷跳跃,大自然向从死亡线上走来的九百名战斗者显示了全部的壮丽和瑰奇。
这是大自然的馈赠,使我顿然产生:&ldo;目睹此景,今生不虚&rdo;的开朗的心情,惊叹&ldo;天地玄黄、宇宙洪荒&rdo;的作者用八个字概括得多么精当。
&ldo;劈啪‐‐&rdo;
这是一声枪响,在这寂然无声的河谷里扩散开去,它比战场上的万炮齐发更使人震惊,那暴躁的音流撞到南山上,南山又撞回北山,变成一派嗡嗡轰响。
&ldo;谁走火了?!&rdo;
有人刚刚发出这样的惊问,就被另一种奇异的景象惊呆了。
从南山峡谷中涌出黑色的一群野牛,第一眼使人误认为敌人的黑马旅向我们突袭,黑潮般向我们迎头奔来……忽而又转向西北……在雪原上,像一片落地的黑云,被疾风催赶……
大约有上千头。
我在《凉州府志备考》的《兽类卷》中,看到野牛品类很多,我记忆中只有几种:
一种是竹牛,角甚长,黄黑相间,重数百斤;
一种是白牛,记不清其特征;
一种是封牛,在《凉州异物志》里有详细记述,但我只记得其背如驼。疏勒国曾向汉顺帝献封牛,以作贡品;
一种是野牛,高丈余,其头若鹿,白色,出西域……
还有一种野牛,叫马见愁。说西域有兽如火,含水巽马目,马则瞑眩欲死,故马皆畏之。
这群黑色野牛,不知属于何种,每头不下千斤,如果能打到三头五头,全军数日之粮就有了。
战士们在无命令的情况下都纷纷取枪,但牛群在三百米外,快如怒风,还没有来得及举枪瞄准,那片黑云就飘进北山峡谷,消逝无踪了。
战士们带着遗憾之情把子弹退出。
谁知这时,从南山的同一个峡口里涌出一群黄羊,像黄色波浪向雪原上奔流。这些黄羊跑得比牛还快,但不知由于何故惊扰,在河谷中央扩散开,竟有几头撞到我们队伍中来。
这种意外使部队来不及举枪也不能举枪,那会打中自己人。&ldo;抓黄羊!&rdo;有人欢叫了一声,行进队形忽然散开,围捕黄羊。就在这时最不该发生的祸事发生了‐‐
旺迪登巴正举起猎枪,忽见几个人影从他面前闪过,他需要跑前几步,然后转身射击才能避开人群。这时,他正巧踩在一块雪盖下的岩石缝中,大叫一声倾跌下去。他的脚踝骨&ldo;咔叭&rdo;一声,扭伤了!他的猎枪在他仆倒在地时响了,打起一溜雪尘,那只黄羊在雪地上翻了个跟头,&ldo;黑箭&rdo;不失时机地扑上去,咬住了黄羊的咽喉……
我们顾不上看狗羊搏斗,急忙向旺迪登巴围过去,军医也立即赶来,为他按摩包扎。大概痛苦难忍,他的眼里噙着泪水。在这种时候,损失一个向导非同小可。总部首长们闻之也赶来慰问,脸呈忧色,问医生:
&ldo;伤势怎样?&rdo;
&ldo;还不能断定是否骨折,短期内走路是不行了!&rdo;
&ldo;骑马呢?&rdo;
&ldo;恐怕无法踏镫,会痛得受不了!&rdo;
&ldo;怎么办?&rdo;军部首长问我。
&ldo;只要近处有牧民……&rdo;我心中袭来一阵刺痛,心想:恐怕很难找到旺迪登巴这样的好向导了,即使找到新向导,旺迪登巴怎么办呢?我提议稍微缓一会儿再跟旺迪登巴商量一下。
有人报告,刚才旺迪登巴那一枪,打伤了一个战士的腿。
总部首长严令他们不要声张,绝不能让旺迪登巴知道。
旺迪登巴告诉我,只有过了乌兰大坂到达苏来考克赛,那里是肃北盐池湾蒙古族部落的春牧地,冬天仍有一部分牧民住在那里。那里有他一个朋友叫诺尔布藏木,原是一起跟他去过敦煌的,他可以说服他给我们带路,冬季,他总是躲在家里,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