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老婆把半夜的梦跟家里众人一说,黄老三的母亲就流泪了,说黄老三准是死在水库了,别人都不信,架不住魏家婆媳二人哭求,只得去找五河水警队的人帮忙,又送东西又说好话,请巡河队帮忙到那座水库看看,有个结果好让大伙安心,没想到一下去就捞出死尸了,人命关天,有死尸肯定要立案侦破,最后查出凶手刘七,这件奇案终于告破,但在结案报告里,有些情况就没法记录,你总不能说有鬼,或是做梦梦到死人在水库里,做梦破案算怎么回事?
问题是不说这个梦,解释不出为什么要去那水库打捞死尸,这是半点不掺水的真人真事,是阴魂不散也好,还是心念感应也罢,虽然不是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却不能一概归为迷信之说,当年郭师傅捉拿连化青的事迹,本身也是这么离奇,从三岔河口沉尸,到陈塘庄土地庙怪梦,直至游街示众押赴西门外法场枪毙,这可不算完。
八
众所周知,北京城出了宣武门有个菜市口,那是清朝以来专门处决罪犯的法场,因此宣武门俗称死门,前清时天津卫的刑场设在西关外,西关是指外城的关口,算不上很热闹的地方,不过也是路口,可以让百姓围观,镇压义和团那会儿,在这个法场砍下来不少人头,入民国后废除斩首,处决犯人改为枪毙,法场也不是设在街上了,改到西关外的小刘庄砖瓦场,枪毙连化青之时,行刑的地方正设在这个砖瓦场,可在当天,法场上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怪事。
天津卫有北关和西关两道关,北面的城楼规模大,叫做北大关,西边的城楼规模小,叫做小西关,前清时各有一座城门楼子,一九零零被八国联军拆毁,解放后小西关改为监狱,押的全是重刑犯,出了关往西去,经过河龙庙义庄,是小刘庄砖瓦场,不是工厂的厂,是场地的场,常年堆放残砖乱瓦的旷地,蒿草丛生,很荒凉的一个去处,离着乱死坑非常近,那一带扔死孩子的最多,通常处决犯人,都要在小刘庄砖瓦场执行。
自打废除斩首之刑以来,押到西门外小刘庄砖瓦场枪毙的犯人,也不下数百之多,值得一提的只有三次,头一次是民国初年枪毙活狸猫,活狸猫是一个飞贼的绰号,传说中这飞贼好生了得,他从来没有同伙,天大的案子也是一个人做,有一手撑杆上房的绝活儿,在房上高来高去,飞空走险,如临平地,谁都逮不住他,有一次也是赶巧了,踩访队的人正追他,活狸猫撑着长竿又想上房,料不到竿子选得不结实,撑到一半折为两截,活狸猫从半空掉下来,摔得趴不起身,让踩访队当场按住,插上招子游街示众,押送法场枪决,吃黑枣之前不栽面儿,这叫人倒架子不倒,说了很多哗众取宠的豪言壮语,词儿全是评书戏文里听来的套话,比如&ldo;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rdo;之类,当时看游街的百姓很多,挤得人山人海,人们特别爱听这些话,也听得懂,觉得英雄好汉不怕死,出红差就该说这些话,一路上跟着起哄喝彩,闹动了半座天津城。
最后一次是五十年代枪毙袁三爷,袁文会袁三爷,天津卫头一号的大混混,天生秃头,会些武术,解放前已被捕在押多年,民国政府却一直不敢动他,因为此人是青帮头子,还管着脚行,势力太大,根基太深,可谓手眼通天,相当于本地的土皇上,他一跺脚,城里城外都要跟着颤上几颤,新中国成立之后人民政府决定对其执行枪决,那是在冬天,天寒地冻,袁文会被押出来是穿着一身棉袄,五花大绑,两眼通红,面色阴沉,也是关得久了,没精打采的一句话不说,押送小刘庄砖瓦场,跪在地上挨了三枪,当时开了公审大会,万人空巷,男女老少争相来看,主要是袁文会名头太响,人们都想瞧瞧他长什么样。
这两次是一头一尾,处决活狸猫以前,还是按清朝的王法开刀问斩,枪毙袁文会以后,社会局面逐渐稳定,死刑游街不让当热闹看了,枪毙连化青恰好在当中。天津卫这地方和北京城不同,北京是天子脚下,别看离得近,两地民风习气却不相同,京城处决的大人物多,同样是看法场上的热闹,京城百姓讲究看和政治有关的红差,比如什么农民起义军的首领,或是被朝廷问罪的大臣,更要看刽子手的刀法。
到天津地头上,不看这些名堂,也没有,作为水陆码头九国租界,三教九流各种闲人扎堆儿的地方,尤其爱看热闹,讲究的是看处决大混混儿或背着大案的巨盗,这种人大多是亡命之徒,临刑前游街示众,瞧见那么多人盯着自己看,不但不怕,往往还得意起来,嗓门儿豁亮会唱的,唱几句定军山野猪林,不会唱的也有话说,道一声:&ldo;老少爷们儿,在下因为什么什么原因犯的事儿,马上要掉脑袋了,今天让老少爷们儿们认得我,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rdo;百姓们跟随着起哄叫好,一步一个彩儿,知道的是处斩枪毙死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迎送哪位京剧名角,这也是本地风气使然。
枪毙连化青那一天,也是这么热闹,大伙听说这个人目生双瞳,以为是怎样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这等热闹岂能不看,到了正日子,街上要饭的不要饭了,偷东西的不偷东西了,说相声的不说相声了,拉车的也不拉车了,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争着来看,人挤着人,人挨着人,人摞着人,马路两边码成了人墙,分不开的人头,这是多大的场面,可是谁也想不到,接下来会出什么事,您要问连化青是不是永定河里的妖怪,到枪毙他的小刘庄法场上才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