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也有些安徽的农民挑着茶叶和山货到浙江来贩卖,走的就是这条道儿。我们这边呢,也有些农民挑些笋干和草药之类的东西去他们那边贩卖。但这些都是新中国成立前的事儿了,应该说这里是有一条古道的,连接着两个相邻县之间的商贸往来。后来因为各自的经济都发展起来了,当地有了市场,老百姓们也就不吃这个苦头翻山倒腾那点钱了。
这胡长子是土生土长的王庄人,自然也是听老人们讲过这条道的事。这狮子山平日里王庄的村民们也经常上,但多半都是上到半山腰。
上去干吗呢?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座大山在某种程度上也养育了一方村民,砍柴、挖草药、摘茶叶……这狮子山的半山腰原来有一块上好的野茶,因为地势高,所以比普通的绿茶上市要晚上半个月。因为这茶汁味香,形状又好看,所以有些个农妇会结伴上山,采上二两茶。
据说这狮子山的山顶上还有一种更好的茶,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敢上去摘过,因为人们都说这山顶上有勾人引魂的野鬼在,是去不得的,这话大概是从当地的猎户那儿传出来的,真要说起来,胡长子的老爹便死在这座山上。
在国家实行枪械管制前,农村地区的人家多半有一种自己造的土枪,用黑火药击发,没有膛线,里面多半装着散弹,火药装多少全凭你准备狩猎的动物大小按照经验匹配,这玩意儿也叫土铳。虽然精度很差,但是近距离威力却相当惊人,若是用上锡条搓成子弹放进去,三十米的距离可以直接放倒一头两百斤的野猪。
那会儿秋忙结束后,几户村民就相约着上山打野猪,用狗撵猪,一直把猪撵到山顶上困住,然后猎户们就从各个方向包抄上去开枪。
参加这一次狩猎行动的有一对父子:胡长子的爹和他的亲爷爷。
这爷俩儿都好打猎这一口。分开搜山之后,这胡长子的爷爷就隔着灌木丛慢慢往上摸,只看见不远处有两只猪耳朵不停地忽闪着,这老爷子朝着手掌心&ldo;呸&rdo;了一下口水,慢慢举起那火铳瞄准,以他这么多年的经验看得出来这是一头野猪正在觅食呢。
&ldo;砰&rdo;的一声枪响,那对大耳朵就往地上一头栽了下去。胡老爷子的枪法那可是一等一的。这老爷子大声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和其他村民,通知他们猪已经打到了,赶紧过来抬,自己则兴奋地拿出砍柴刀劈开荆棘往里面冲,等他走过去一看,傻眼了,那躺在血泊中的正是自己的亲儿子!
等到其他兴奋的猎户赶到现场时,胡老爷子已经晕倒在了自己儿子身旁。据王庄的老人们讲,胡长子的老爹脑袋瓜子直接被小拇指粗细的锡条弹轰开了小酒杯那么大的洞眼,因为锡在火药击发后,会带着非常高的温度,所以整个伤口当时还呈现出烧焦的样子,可谓惨不忍睹。
那一年小胡长子也不过两三岁,还是走一步摔两步的娃娃。家里的顶梁柱没了,胡长子的老妈在一个月后悄悄收拾行李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过。而当年这件事没有闹大,而胡老爷子在误杀了自己的亲儿子之后,也是悲伤自责万分,每天抱着小胡长子念叨着他看见的真的是一头黑面獠牙的大野猪。没过一年,胡老爷子就日渐消瘦、一命呜呼了。直到临死前,他还说自己看见的是头野猪。
后来这件事,人都说是那山上有野鬼要来勾命,不然胡老爷子那种老猎人怎么会把自己儿子当野猪给打死了。久而久之,那座山的上半截也就没人再上去了。而胡长子从小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家道一没落,便成了如今村里身份最低的几个人了。
胡长子这辆二八大杠可是用了他足足存了两年的钱买上的,为的就是娶媳妇那天可以扎着大红花把她给载回去。这会儿他已经骑着车到了山脚,据说这山的那一头他还得骑上几个小时,才能到那个村庄去送信。
这小子不仅个子高,力气也是很大。穷人家的孩子都这样,从小使苦力使惯了。现在,胡长子正把那二八大杠扛在自己肩膀上哼着小曲往上爬。他是知道自己老爹当年那回事的,可是他早就忘记了老爹长啥模样,十五六岁起就在这狮子山上砍柴了,不过也没上过那山顶,因为山脚的柴就足够这小小的王庄用的了。
这下半山的路,因为常年有人活动,是有一条小路的,胡长子不知道都走上多少回了,哼哧哼哧不费力就上到了半山腰。他觉得心里美滋滋的,这件事儿过后,村里人肯定都会觉得他热情,不然怎么会比别人多发了一包烟,多领了几块米糕呢。
越想事情越美,就索性停了下来歇歇,掏出那白花花的米糕,就着旁边小沟里甘甜的溪水……胡长子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被人如此重视过。吃完了不算,他又摸出那包印着精美贴的阿诗玛香烟,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又舍不得拆,这可是高档货啊,纠结了半天终于拆出一支点上,品了几口,吐出几个圈圈,猛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这才叫生活啊!
这吃饱喝足外加过了烟瘾,胡长子背着二八大杠便继续上路了,此时也不过早上八九点钟,山上湿气重,再往上走便是几十年来都无人踏足过一步的地方了。
那句世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对于现在的胡长子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这山方才过了一半,那脚下的路就不见了踪迹,满眼过去都是藤条枝蔓,杂草丛生。胡长子这是走一步、停一步、砍一步,肩膀上还扛着自行车可就没之前那点轻松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