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宾馆到人民大会堂没多远,如果走路去,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沿途还都是名胜古迹和北京标志性建筑,很有看头。但来参加颁奖仪式的作家中老年人不少,让大家都甩火腿有些为难人。
而且,如此盛会,百余人乱糟糟前呼后拥你追我赶,确实不严肃。于是,承办单位就准备了车辆。只是路途实在太近,开车去也就几分钟,这就尴尬了。没办法,司机只好开着车在路上绕圈,绕了半天,才停到大会堂前。
大伙儿这才下车,排队查验身份,出示邀请函鱼贯进入。
这几天北京天气极好,连日大太阳,里面的暖气开得也足。孙朝阳刚一进去,就捂出一身汗水,急忙脱身上的大衣。再看旁边的几位四川作家,眼镜片上瞬间蒙上水汽。
所有人都热得不行,纷纷脱外套,却找不到地方搁。便有工作人员喊:“各位作家同志,外套放这边,外套放这边。”
来的时候,众作家大多身上穿着一件二马驹毛料大衣。这一脱掉,里面则都是中山装,颜色以灰色黑色蓝色为主,千人一面,显得正式,就连孙朝阳也不能免俗。如此场合,你里面穿件夹克,岂不是显得不正经?
孙作家好久没有着正装,中山服往身上一绷,感觉浑身都紧了。进得里面,看到眼前情形,他却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这么穿了。
只见各大媒体的记者们早已经在有利位置架好长枪短炮,等会议开始。记者很多都是年轻人,接受新鲜事物快,开风气之先,穿着上面也随意。有皮衣,有西服,甚至还有人穿着这年头没人见到过的poLo衫,颜色五花八门,青春逼人,和一众老夫子模样的作家形成鲜明对比。
茅盾先生是当代文学巨人,在中国语言文学中郭鲁茅巴中排名第三,一生致力于长篇小说创作,写下了《子夜》等脍炙人口的巨着。当年孙朝阳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语文课本中收录了茅盾先生的乡村三部曲中的一个片段。当年他就震惊于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文笔这么好,说辞藻华丽吧,却显得异常朴实。场面描写非常精准,可说是增一个字嫌多,减一个字嫌少。在他个人看来,茅盾的文字工夫已经达到了现代汉语的最高境界,吾辈只能高山仰止了。
茅盾先生一九八一年去世后,将毕生积蓄二十五万元拿出来,设立了茅盾文学奖,用于鼓励长篇小说创作。每本获奖作品奖励人民币五千元,这在当时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在座的作家们都挺富裕的,五千块也算不得什么,大家更注重的是荣誉。长篇小说是文学艺术的皇冠,因此,茅盾文学奖也至此成为中国文学的最高奖项,没有之一。
除了荣誉之外,拿奖后的各类版权改编,一版二版三版,足够你一生衣食无忧。因此,后世也有一句话大概意思是,只要你拿了茅奖,就算什么都不干,这辈子也不会缺钱。
众作家刚一进大会堂,里面就响起了热闹的音乐声。孙朝阳一听就笑起来了,霍然是《运动员进行曲》,这曲子放什么场合都合适,真是百搭。同样的百搭bGm还有《喜洋洋》《节节高》和《小刀会序曲》。
作家们的座位也按照省份和所在系统分片区,孙朝阳本想挤到北京作家那边跟史铁森呆一块儿,结果被大家给撵了,说,去去去,回你四川区去。孙朝阳笑道,我现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三百天在北京,半个北京人了。北京作家们又笑骂,等你户口迁过来再说。
孙朝阳没办法,只得回到四川片区。四川虽然是娘家,但今天来的人却都不认识。牛沙河没来,小叶没接到邀请,王火有事来不了。他位置旁边坐着一个省新闻出版局的老同志,两人攀谈,孙朝阳才知道老先生原来在《草地》杂志社做总编,后来调过去的。二人都健谈,倒是能够聊到一块儿。
很快,盛会开始,主持人是中协的一个干部。先是巴金宣布大会开始,然后是书记处书记,副主席光未然讲话。
孙朝阳顿时激动,逐一端详写进文学史的前辈们的风采。
他先看艾青艾老,《大堰河我的保姆》,光这首诗就足以名垂千古了。就是太长,当年念中学的时候,背了好长时间才背熟,最后考试的时候没考,好遗憾。
但孙朝阳更喜欢艾老的《我爱这土地》,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爱这土地爱得深沉。
此刻的艾老已经很瘦了,但大背头梳到脑后,显得很整齐,可见年轻时是多么英俊潇洒的美男子。他为人正直,是出名的君子。可惜就是儿子可圈可点,有点一言难尽。他在网络上就是个喷子,每每做出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大家看在艾老的份儿上,也不好多说什么。
艾青旁边坐着的是贺敬之,一说到他,人们都会想起他的代表诗作《回延安》,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紧宝塔山。光凭这句诗,他就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文学史上。还是那个问题,诗太长,当年读书的时候,孙朝阳花了很长时间背下,结果还是没考。
贺敬之除了是个诗人,还是个剧作家,《白毛女》的编剧。杨白劳、喜儿这两个文学形象,是中国人都知道。“北风那个吹吹,雪花儿那个飘飘,年来到。”
贺敬之位置旁边则是民国文学界的奇女子丁宁。对于她的传说,孙朝阳是久闻了,现在见到真人,目光投射过去就挪不开。丁宁是湖南人,她在老家读书的时候,蔡畅和陶斯咏是她的同辈,陶斯咏更是她的老师。
后来丁宁去上海后,文学路上的引路人是鲁迅先生。严格来说,算是的嫡传弟子。
丁先生刚进文坛,就以《莎菲女士的日记》轰动全国。她后来被特务逮捕的时候,无数名人出面救援,其中就有庆龄先生。更有一位文化界的名人因为救她,被特务暗杀。
丁女士逃出囹圄后去了延安,后来被派遣去山西,去河北,参加了当地的土改。
在河北涿鹿土改的时候,丁先生写下了代表作《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前世孙朝阳去过涿鹿县,看过丁宁纪念馆,以及纪念馆院子里那棵大槐树,看到了桑干河。
桑干河好窄,如果放在四川只算是一条小堰渠,当时就把他给震惊了。
附近还有个皇帝战蚩尤的纪念馆,也值得一看。
丁宁先生一生横跨了两个时代,和无数军政文化名人打过交道,有蔡畅、陶斯咏、鲁迅、胡也频、教员、周公、庆龄先生、沈从文……非常之传奇,简直就是一部时代史。
看孙朝阳不住看丁先生,旁边的老同志说丁宁自五十年代被发配去东北后,现在虽然已经恢复工作,但还没有落实政策。丁同志的历史问题还是有争议的,没有定论。
孙朝阳点点头,丁先生确实有争议,五十年代的时候,有人控告她历史有问题。为此,国家还调查了很多年,甚至调查到前军事统计局少将沈醉那里。沈醉很干脆地回答说,丁宁是清白的,如果丁宁是特务,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没有人比我更懂得特务。
不过,那都是旧事,俱往矣。
孙朝阳还是忍不住说:“别的事情我也没兴趣,什么是文学,文学就是记录一个时代。桑干河无论写得如何,都真实地记录了当时的历史。后人在研究那一时期的时候,这书必然是最可靠最真实的一手资料。我们作家,能够写出这么一本书,此生足矣。”
是的,反映那段历史文学作品中,周立波的《暴风骤雨》同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也非常好看。
一代大师们都已至暮年,一个时代即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