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刘琮一走,哀号的群僚马上止住悲声,说话也自由多了,有人甚至马上露出欣欣然的表情。蒯越按捺住悲凉的心情,重重叹了口气,但也马上又意识到投降没这么容易。刘备近在樊城,众将分散在外,局势还不稳定。他赶紧抢至帅案前抽出支令箭抛给张允:“速速关闭所有城门,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擅自离开。”
&esp;&esp;张允道:“蔡公家在城外,这会儿可能已经出去了。”
&esp;&esp;“蔡大人无碍,其他人不准放行,幕府诸事一律保密。谁敢走漏消息我要他性命!”说这话时蒯越别有用心地瞥了一眼伊籍;接着又拿。
&esp;&esp;“是。”傅巽、王粲也去了。
&esp;&esp;蒯越又抽出支令箭,这次却不似刚才那么果断,想了半晌又慢慢插回箭壶,抬头问:“宋仲子先生来了吗?”
&esp;&esp;“属下在。”一位年近六旬的长须文士从人群中挤出来。
&esp;&esp;宋仲子名宋衷,是荆州大儒,曾校注《周易》《法言》,修撰《五经章句》,他许多门生都在州中供职,还有人自蜀中千里迢迢跑来求学。刘表虽任命他为从事,却是为了自抬身价,从不劳他办事。
&esp;&esp;“宋先生,有件事想请您辛苦一趟,但可能会有危险。不知您是否愿往?”蒯越十分客气。
&esp;&esp;“异度何必客套,上支下派理所应当。”
&esp;&esp;“好。”蒯越拉住宋衷手腕,“咱到后堂去,我详细告诉您。”
&esp;&esp;蒯越这一走,剩下的人更无所顾忌了,降曹已成摆上桌面的话,甚至有人把丧服都脱了,开始讨论曹操会给他们什么官,在襄阳的产业该如何安排。顿足捶胸已变喜笑颜开,痛哭流涕化作弹冠相庆……
&esp;&esp;刘备南逃
&esp;&esp;刘备驻军的樊城位于汉水北岸,是南阳郡邓县辖下的一座小城,但此城与襄阳隔水相峙,是拱卫荆州核心的军事要地。而刘琦驻军的江夏虽然离襄阳较远,但处于汉水、长江交汇处,是防卫孙权的冲要所在。这两处一个在北,一个在东,但有了汉水沟通就能联为一体,无论哪边出现危机,另一边都可以凭借水路及时增援。
&esp;&esp;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如果樊城与江夏的守军立场转变,也可以两路配合威胁襄阳。所以诸葛亮为刘琦献计出镇江夏之后,刘备也很适时地提出移驻樊城。这样对外而言便于防御曹操、孙权,对内也是因为刘表命不长久,一旦他撒手归天,刘备可以打着帮刘琦争位的旗号双管齐下争夺襄阳,进而反客为主控制荆州,实现诸葛亮所谓“跨有益荆,保其岩阻”这一设想的陵太守蒯越、治中从事邓羲带领阖城官员出来迎接,所有人都已脱去孝服换上新衣,笑容可掬地朝拜新主人。他们如此兴奋,如此虔诚,仿佛自己本来就该是曹操的人,早把尸骨未寒的刘表忘得干干净净。唯有刘琮、刘修兄弟欲哭无泪地跪在道边,手捧着荆州牧、镇南将军的印绶,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esp;&esp;曹操骑在马上傲视着一切,俨然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只是挥挥手示意主薄温恢把印玺收了,便带领部下打马扬鞭奔向城门。可当他奔到迎接的人群边,忽然勒缰下马,搀起一位须发苍苍的官吏:“哈哈!不喜得荆州,喜得异度耳!”
&esp;&esp;蒯越颇感意外:“时隔二十余年,丞相还认得我?”
&esp;&esp;曹操抓住他手,很是亲近:“当年何进幕府的西曹掾,故旧之人焉能忘了?”荀攸、许攸、楼圭也纷纷下马,一口一个“蒯西曹”,叫得格外亲切。
&esp;&esp;蒯越眼见都是老熟人,分外感慨——想当年他在幕府当西曹掾,府内人事调度皆经他手,那时天下名士听之委任,何等风光?现如今人家身居高位,自己却成了“卖主求荣”之徒,又何等惨然?想至此连连摇头:“惭愧惭愧……”
&esp;&esp;“何愧之有?你是老夫的功臣,若非你居中调度,荆襄之地岂能唾手而得?”
&esp;&esp;事实确是如此,刘表新丧人心不稳,刘备、刘琦拥兵虎视,虽欲奉土降敌也非易事。曹操这话本是出于一片善意,可蒯越听来却带着几分苦涩:“惭愧惭愧……”除了这两个字,他还能说什么呢?
&esp;&esp;“德珪何在?”曹操最想见的还是蔡瑁。
&esp;&esp;蒯越更显尴尬,闪烁其词道:“德珪身体欠佳,这些天一直在家休养,未能迎接丞相,还请见谅。”
&esp;&esp;真病假病?曹操愣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走走走,咱们携手揽腕一同进城。”蒯越不敢以故旧自居,想要推辞,手腕却被他抓得死死的,只得低着头恭恭敬敬陪在身边。曹操走至护城河边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城楼狂笑不已。
&esp;&esp;“阿瞒兄,你笑什么?”跟在身后的许攸不禁发问。
&esp;&esp;“笑此地故人甚多。”曹操手指城楼,“你看看,这城楼上镌刻的‘襄阳’二字是何人笔法?”
&esp;&esp;许攸瞧了瞧那工整的篆字,禁不住也笑了——这不是梁鹄梁孟皇那老货的笔迹吗?昔日曹操未得志时过府拜望被其拒之门外,想不到也躲到荆州了,这可真算是报应。
&esp;&esp;蒯越并不知晓这段往事:“丞相莫非与梁孟皇有旧?如今他就住在城西,不妨召来一叙。”
&esp;&esp;“唉……是有些朋友要叙叙旧了。”曹操又想到了王儁,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句,带领众人进了城门。诸谋士、将官紧随其后,荆州群僚则很识趣地排在了曹营中人的后面;至于刘琮兄弟,早被裹挟在一群士兵当中。
&esp;&esp;镇南将军府虽没有邺城幕府宽阔,却也小巧精致古香古色,透着刘表的那种儒雅气质。这里甚至还有大量的书画珍宝、经籍藏书,是乱世中极为难得的文化财富。不过娇柔的文化抵不过金戈铁马,如今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曹操了。他安忍稳坐大堂之上,而刘表的儿子们却只能在下面听候发落。刘琮毕竟主动归降,曹操也得拿出肚量,宣布以往割据自守,勾结袁绍,僭越祭天,抵抗王师等罪既往不咎,荆州吏民与之更始。封刘琮为列侯,改任青州刺史,即日登程赴任;赠其弟刘修为孝廉,携家眷迁居邺城。
&esp;&esp;这番安排是事先与荀攸、许攸、楼圭等人商议好的。刘氏在荆州近二十载,即便本身已无野心,也难保日后有人打着他们的旗号拥兵造反,刘备拉拢刘琦不就是例子吗?所以不能让刘琮留在荆州。选择青州也有深意,青州是划给臧霸、孙观等将自治的,刘琮即便到任也毫无实权。至于将刘修迁居邺城,其实就是人质。
&esp;&esp;刘琮闻听即日登程,立时傻了眼:“罪臣既献土顺天,就当听凭处置,本不敢多求。然先父刚刚亡故,请守陵墓以待周年。”
&esp;&esp;曹操却道:“大礼不辞小让,大孝不拘小节。你归顺朝廷也算给令尊挽回忠臣之名,何必还要守陵,循此愚忠愚孝?但去无妨。”
&esp;&esp;刘琮生于荆襄长于荆襄,父母皆葬于荆襄,自然不愿意离开,又请求道:“青州路远,请丞相更易官职。我愿留在荆州,哪怕当一个小小的从事也可……”
&esp;&esp;曹操不待他说完便咄咄道:“你这孩子好不懂事!我乃当朝丞相,代天子任免百官,岂可随意变更?荆楚之地兵戈未休,你兄长还占据江夏不肯归降,你滞留此间多有不便,还是离开为妙。”
&esp;&esp;刘琮是在文人堆里长大的,又是贵公子,何曾屈于人下?见曹操面露愠色,早吓得哭哭涕涕,跪地央求道:“曹丞相……我不愿为官,情愿闲居故土永守父母陵寝……”
&esp;&esp;“故土?”曹操笑了,“荆襄之地岂是使君故土?谁不知刘景升乃山阳高平的名士?你即便要归故土,回的也只能是兖州。速速启程不可多言!”
&esp;&esp;刘琮听罢潸然泪下——生在荆襄长在荆襄,今日家乡反变异乡。至于他那庶弟刘修胆子更小了,就知道抹眼泪。曹操早就不耐烦了,干脆直接吩咐亲兵:“去帮刘使君收拾行囊之物,立刻送他登程。”众亲兵一拥而上,生生将刘琮拖了出去;刘修眼见兄弟分别,上去欲追却被甲士拦腰抱住,送回后堂了。
&esp;&esp;蒯越在刘表面前立誓保全其子,一见此景赶忙上堂跪倒:“恳请丞相念在献土之功宽待一二。”说罢仓皇叩首。
&esp;&esp;曹操笑道:“异度何须紧张?刘景升一代名士,老夫岂能谋害其子?即便不念刘表之名,还需看在蔡家的面上。我不过是叫他们离开荆州,别无他意。来日家眷迁居邺城,府里一应财货之物任由带走,以后还会另有关照,你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