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不敢,当敬五官将。”群臣尽数起身,恭恭敬敬。
&esp;&esp;曹丕一仰脖把酒喝干,这是他出生以来三十春秋中喝得最甜的一盏酒——文臣顺服了,武将顺服了,德高老臣也顺服了。
&esp;&esp;繁花将尽
&esp;&esp;为了巩固合肥之战的威慑,使孙权不敢轻易北窥,曹操筹划发动,何等惬意。如今阮瑀、路粹已不在,自己和刘祯、应玚、徐幹皆染病,陈琳、繁钦年近古稀油尽灯枯,连临淄侯都风采不再,韶光易逝繁花将尽!
&esp;&esp;应玚微微叹口气,强笑道:“我为仲宣践行,送你首诗吧。”说罢将目光投向远方,缓缓吟诵:
&esp;&esp;浩浩长河水,九折东北流。
&esp;&esp;晨夜赴沧海,海流亦何抽。
&esp;&esp;远适万里道,归来未有由。
&esp;&esp;临河累太息,五内怀伤忧。
&esp;&esp;人生如大河奔流直入沧海,一去不回头,最后不过是一声叹息、一场忧伤……其实他俩年纪都不甚大,两人同庚,刚好四十不惑,却不禁生出来日无多之叹,这首诗简直就是生死永诀。
&esp;&esp;不单是王粲、应玚,所有曹魏老臣都被悲怆之气笼罩着,大家都刻意不谈反常的天气,不谈刚过世的几位重臣,却人人皆有来日无多的感慨。曹操自然察觉到,大战之前作此哀伤之态实在有碍士气,他狠了狠心,回头对曹丕道:“别耽搁,传令前队速速启程。”
&esp;&esp;“诺。”曹丕领命,到队前向曹真、曹休传令,又凑到一架青帐马车前——母亲卞氏和他女儿(甄氏所出)坐在里面,由寺人严峻伺候。
&esp;&esp;“启禀母亲,要启程了,您坐稳。”曹丕隔着车帘道。
&esp;&esp;卞氏应道:“不碍事,伺候你父去吧……领叡儿一起去。”
&esp;&esp;曹叡就守在祖母车前,年方十二,大眼溜精的,骑了匹小马驹,拆开总角之发戴了顶小小武冠,跟个小大人似的。曹丕见了喜欢——当年他初次随军征宛城时就这么大,一辈传一辈,又轮到他儿子了,有这小宝贝一起陪着,还愁老爷子不高兴?
&esp;&esp;“走!随为父一起陪王伴驾。”曹丕拨马欲去,又见奔来一骑,马上之人满面堆笑:“五官将,伺候夫人车马之事就交与小的吧。您若有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来者正是孔桂。
&esp;&esp;孔桂升任驸马都尉,掌车马仪仗,每逢魏王出行在前开道。这官倒是挺荣耀,却不能时时守在曹操身边了。此番出征只带曹丕一子,孔桂更慌了——这一路走出千里,曹家爷们亲亲近近无话不谈,他远在前面督仪仗,曹丕还能说他什么好听的。
&esp;&esp;曹丕早看透孔桂嘴脸,阿谀拍马见风使舵,还特别贪财,这种人有何用?如今知道上错船又想回来抱粗腿,想得美!曹丕恨他入骨,脸上却未带出半分,只道:“仪仗之事责任甚重,怎敢再劳孔都尉的大驾?家眷自有任福、陈祎他们保护,您还是回前面去吧。”
&esp;&esp;“这、这……”孔桂一着急下马了,抱拳行礼,“将军是不是对小的有什么误会啊?小的给您请……”
&esp;&esp;“这是哪里话?”曹丕根本不容他说下去,“你我同殿称臣皆为公事,谈何误会?”
&esp;&esp;“小的……”
&esp;&esp;“孔都尉,我可得说您两句。”曹丕满面笑靥,“您如今身居高官要职,可不能一口一个‘小的’,如此称呼实在有碍您的官威,倒叫本官不敢领受。”说着话马上抱拳,竟给孔桂作个揖。
&esp;&esp;“不敢不敢!”孔桂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等再起身,却见曹丕早带着儿子打马而去。孔桂欲哭无泪——他若破口大骂还好说,越这么客气越不好办,心里指不定藏着什么主意呢!进不成退不成,曹丕比曹操难伺候得多,是炖不透、煮不烂、三捆柴禾蒸不熟的这么一块滚刀肉啊!怎么办呀……
&esp;&esp;人马已经开拔,曹丕领着儿子穿阵而过,又遇中军将佐段昭带着个二十出头的布衣公子:“五官将,这位是相国之子,寻您有事。”
&esp;&esp;那公子下拜:“在下钟毓,奉父命拜见五官将。”
&esp;&esp;人马一队队过,这哪是说闲话的地方,曹丕也不客套了:“请起请起,相国有何嘱托?”
&esp;&esp;钟毓道:“今日为大王送行,我父迟至还望见谅。”
&esp;&esp;“公子无需客套,大王不会加罪。”
&esp;&esp;钟毓接着道:“我父并非无故迟来,只因……只因……”
&esp;&esp;“有话请快说!”曹丕这会儿根本没心思跟他讲话,眺望着父亲麾盖。
&esp;&esp;“昨夜本府长史赵公薨了。”
&esp;&esp;“什么?!赵戬也……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esp;&esp;钟毓甚是为难:“今岁时气不佳,老病之人多有亡故。我父已将赵公成殓,却恐有碍军心不敢上奏。还请五官将……”
&esp;&esp;“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相国,赵公的丧事先操办着,我一路上慢慢跟父王说。”
&esp;&esp;钟毓施礼辞去,曹丕望着远处无边无沿的军队,心中甚忧——这确实不是好年头,未曾出兵先丧四名老臣,抛开两军厮杀勿论,一路上不知还要病死多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