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凡哥哥大我十二岁,他带着我跟着三叔一起过了半年逃避追杀、颠沛流离的生活。血衣女祭司并没有跟三叔说的那样誓要斩草除根,也没见她整日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可三叔总是疑神疑鬼。一次上街买个东西,他觉得被人盯上了,躲瘟神似的藏到布坊里头,左躲右闪不小心把人家刚织出来的布匹碰翻掉进染池,这才被擒住送了官,那县令认出三叔便是胆敢反抗女祭司的术士一伙,毫不犹豫把三叔关入大牢并上报女祭司等候发落,结果一点儿回信都没有得到。县令邀功讨赏失败,很是气愤,把三叔生生打残,三叔在狱中染上鼠疫,不久便去世了。
接下来的几年,我跟郜凡哥哥相依为命。他兑现了给我的第一个承诺,一直把我当千金小姐照看着,他走过镖,当过护卫,甚至做过杀手,当然这些都是很多年之后我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他从来不跟我多说提着辰星剑走出家门后具体都做了什么,郜凡哥哥说的最多一句话,便是“卓儿只要快快乐乐,复仇杀人太过血腥,不适合卓儿”。
而我则乖乖陪在他身边,时不时拿起剑来比划两下玩耍,或是翻翻爹爹留下的书籍消磨时光。郜凡哥哥说我有些练功的天赋,趁着闲时教了我几招。等到郜凡哥哥终于能够一招击落五位剑客手中的兵器,他觉得可以为死去的爹爹和伯父们报仇了。我为他擦拭干净辰星剑,一路送他到了村口,他拍拍我的肩膀,向我笑道:“卓儿在这里等我,待我手刃女祭司之后立刻回来找你。”
我点点头,跟他说:“我每天都把你最爱吃的蒸地瓜热好,等你回家。”
郜凡哥哥听了我的话十分开心,他轻轻抱了抱我,在我耳边低声:“卓儿真乖。”
三个月不到,我便收到他的来信,原来冲江两岸的波宏族和真茹族终于打响了全面战争,真茹王宫的亲王大人联合左、右尚臣反叛,一口气推翻了血衣女祭司操纵的傀儡政权。郜凡哥哥在途中找到当年另几位生还下来的叔叔伯伯,几人一合计,决定一起投奔真茹族亲王大人追杀女祭司。可真茹王宫一场大火之后,血衣女祭司消失的不见踪影,众人翻遍宫里每一块石砖都没能找到丁点儿痕迹,一个大活人仿佛凭空蒸发了。
郜凡哥哥在信中还提到当年与女祭司合谋杀掉爹爹的黑衣将军真茹族的黑衣“死神”。据说“死神”在火灾之中生还下来,亲王大人原本可以将之斩首,可惦念到他一死,真茹军队无法抵抗波宏进攻,于是就让黑衣“死神”戴罪立功,跟波宏族的大将军进行最后一战。这一战便是灭世之战的终章,传说两人打得天崩地裂,连万古时代的龙神都有参战,水火交加引发毁世之灾,将两族一半以上军队先烧死后淹没冲走。
战后,黑衣“死神”消失的无影无踪。
郜凡哥哥练就了一身本事,最终还是没能够为爹爹和伯父们复仇。
我坐在门槛倚着石墙,抬头看看因灭世之灾而变得火红的天际,想不到在这安静的小村庄都能看到万里之外的战火。
隔壁卖鱼大娘又叫我帮她照看孙子去了,她家刚添了一个乖宝宝,取名顺子,孩子瓜瓜落地,她家生意上就有些顾不过来。
顺子在满月酒那天,做了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孩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话,若是他喊爸爸喊妈妈,顶多被看成神童而已,可他粉嘟嘟的小嘴一张,两只还没怎么有力气的嫩嫩小手从襁褓里抽出来,掌控着什么似的挥舞不停,从他口中竟然出来这么一串话语
“三世遗孤,四分寰宇,五浮六沉,七七赦免……”
他没能说完,可能因为前面那几句预言诗对一个满月小婴儿来说太难出口,顺子狠狠呛了一下,缓过气来就把最后几个字儿给忘掉了。这便为他日后的波折人生埋下了最大的伏笔。
来贺喜的人群炸开了锅。
“这娃子,说啥……”
“妖精啊,这绝对是妖精!哪有满月孩子会作诗的?”
“说得是啥意思?一句都听不懂。”
“顺子……在吟诗呐!”
“后面几句是什么?顺子,顺子?”
“我说孩儿他娘,咱家娃怎么都四岁了,还连个‘鹅鹅鹅’都背不下来?”
“哎哟,这孩子说得太快呛住啦,赶紧赶紧理顺理顺后背!”
因为年龄太小,顺子说话直咬舌头,他完全没长牙,声音模模糊糊只能听个大概,他在他娘的怀抱里一口气说出了前四句,然后呛住,咳得小脸儿发红,接着舔舔手指,在一圈混乱的众人中很无辜地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张口把小拳头含在嘴里。
以他仅满月的年龄,能真正做到出口成章必然是神灵降世,卖鱼大娘一家子人乱了套,这孩子难道是文昌星附体?刚才即兴做出来的诗歌虽说不上押韵,但好歹算是个四字谣之类,可究竟说的什么意思?所有人窃窃私语,心里全是七上八下。
顺子的满月酒不欢而散,众人纷纷嚼舌根子,说他被几年前村里没中榜自缢身亡的书生冤魂缠上了。顺子妈被吓哭了,一阵狼嚎之后盯了顺子半天,然后就有些失心疯,整天神神叨叨见人就说儿子被鬼魂缠上,问有没有驱鬼的方法。
起初,村里的热心肠人还帮着请个驱鬼师傅作作法,屡次都不见效之后,顺子妈就成天折个树枝挂上顺子的肚兜,在地上拖着满村子跑,嘴里喊着“顺子魂儿,顺子魂儿”。见顺子妈变得疯癫,村民索性都撒手不再管这家了。顺子爹爹常年不在家,落魄家中只有卖鱼大娘能做零工挣些钱,养着媳妇和孙儿。
顺子很黏我,总要我抱,比他亲娘抱的时间都长。满月酒上顺子一鸣惊人之后,恢复了正常小孩子的模样,不到一岁会叫妈妈、奶奶,还管我叫姐姐,现在都快两岁了,不仅没再能出口成章,连古诗也背不下来半首。他最喜欢跟在疯颠颠的阿娘身后,拖着短短小树枝牙牙学语:“顺子魂儿,顺子魂儿。”
尽管有三两个村人好心好意劝我不要跟顺子一家接触太多,可邻居之间怎能不帮忙?况且顺子生得水灵可爱,一见了人就好像太阳花见了阳光那样,一张小嘴儿笑得咯咯响,我看了十分喜欢。
直到有一天,宁静的小村落被陌生人的闯入给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