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之前怎么做,现在也怎么做。”
“可是骑士们……”
“难道我们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他反问。
法师学徒摇了摇头,“没有。”
“那又何必顾忌他人的视线。”除非他们有不安分的想法才如此惧怕。这样也好,首席法师无奈地想,这样也好。如果这样能让某些家伙安分一些,他宁愿再多一队骑士替他充当狱卒。只要来者不是炼金术士,他都会敞开大门欢迎。
遥远的海风吹来,在这高处变得寒冷异常,追风者的身体因而瑟瑟发抖。他抬手打算施法,就像他此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让风听从他的号令。然而他很快垂下了手臂,任由寒风钻进长袍。魔法万能,又有何用?这些都无法消除尾随黑魔法而来的恐惧与憎恨。每一个人都在向他伸出手。我得挨个挨个喂饱他们,他只觉身心俱疲,也许我该退位让贤。可是寒潮将至,黑暗席卷而来。若听他们所言,魔法永存,只会是在他手上终结的笑话罢了。就连这一刻他所待的风岩塔,他都不知道还能矗立多久。
风岩塔上的追风者转身回到房间。他已经老了,发须花白,背也早就直不起来,连走远一点的路也会气喘吁吁,腿脚发软。我有多久没有离开塔楼了?他坐在高背椅上努力回忆,却毫无结果。也许要不了多久,我连咒语也无法完整念出。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还有一点时间,还有一些机会可以寻找到火光驱散黑暗,为此……他决定不惜一切。
走廊上的争吵扰乱了他的沉思。
骑士来了。追风者熟悉他们走路的方式,铠甲叮当作响的碰撞,还有重剑敲打腿铠的悦耳声音。风儿不会隐瞒。他们总是忠实可靠——就以往而言。可现在……银亮铠甲再也无法代表荣耀与骄傲,但这一位步履沉稳,不急不缓,他或许不是裁缝商的儿子。
法师学徒拦住了他。“首席法师阁下正在休息,不可打扰。”
“我特地前来拜访。”骑士说,“不代表别人,只依城主之令。”
但法师学徒显然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忠实地将骑士拦在门外,固执地重复:“不可打扰首席法师阁下。”
他的耳中时有耳鸣,但至少现在微风还听他命令,陪伴他左右。风儿传来了信息,也替他转达命令。“让骑士大人进来。”他让风声传递,“我们不能拦阻客人的拜访。”
骑士绕开学徒,推门而入。他看见他的学徒在门边咬牙暗恨。他同别人一样,追风者意识到,年轻而热血,冲动而易怒。他也一样看不清未来。我只能孤军奋战了。他倦怠地想,于是他在椅子里缩得更紧。“你先出去吧。”他吩咐自己的学徒。
法师学徒不甘地退下,偌大的房间只剩他与骑士两人。
“说吧,有何事需要一名骑士亲自传话?”他已没有与人寒暄的精力。“城主大人有何想法,需要风岩塔怎么配合?”
骑士在硬椅子上坐直了身体,裙甲在木头上摩擦,割花了陈年古物。“城主大人希望你能警告你的手下法师,让他们乖乖收敛气焰,不再出门,挑起事端。”他的手始终搭在剑柄上,“所有人都知道,法师不全是黑色晨曦,但没人知道有多少法师暗地里维持着这种信仰。城主大人希望你能做出保证——保证昨日的事态不会重演。”
“没人能控制别人的所思所想,黑魔法也不能。”他无力地说,“我可以下令法师塔从今禁闭,不再开启。但我既不是骑士团长,法师也不是你们的侍从。他们会反对,会吵闹……甚至会……”
“会怎么样?法师大人?”
他眺望向窗外。“作为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我看过太多太多的阴谋和反叛了。红色的火焰在他们胸中燃烧,总有一天会破壳而出,将阻挡它的一切焚烧殆尽。骑士先生……”他看见骑士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如你想象的一样,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拽下这座高塔。我已经老了。在他们眼中,孱弱的老羊是无法控制一支饥饿的狼群的。”
“您是在拒绝?”
他的身体,他的大脑在抗拒这场空洞的谈话,但他没法拒绝。他是受人敬仰的首席法师,然而在这场对话他处于劣势。盖因那些饥不择食的愚蠢小狼。
“不,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此事平息。但我只是一个人。”追风者身边的风也静寂无声,好似停滞。他叹了口气,“再强烈的风也无法撼动山峦。何况改变人心?
“如果还有一位呢?”骑士说,“如果炼金术士愿意退后一步呢?”
原来这才是她的本意?他静下心仔细思考。他想起黑色晨曦十年前现身的时候,他那时远比现在年轻,腿脚也能支持着他爬上爬下陡峭的高塔。那时,受害者,黑色晨曦,还有无辜的法师一样,他们都尸横遍野,鲜血染红街道,绞刑架有如行道木排满大街。对于任何人而言,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现在也是同样如此。
“我不想重蹈之前的覆辙。”首席法师说,“如果真是如此,我答应。”
此后,追风者始终未走出房间,他一直蜷缩在椅子上。当黑夜最浓之时,他摆放水晶,点燃熏香,于炉火中召唤先贤。他向异位面的先贤寻求答案,但宛如轻烟的先贤没有给他确切的答案。他的语焉不详,话语就像谜语。他费尽心思地猜想,也仅得出模糊的谜题。最终他依然不知道成功的几率有多大,结果如何,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但他愿意尝试。
其实,他能理解法师们对炼金术士的仇恨从何而来,又如何会被黑色晨曦的宣言蛊惑。全因剑群尖塔咄咄逼人,但若是他们愿意主动后退……虽然他觉得无法全部信任……但至少这是一个好迹象,已有些和解的可能——尽管微乎其微。
风岩塔上的追风者不知坐了多久,他挪动身体,却听见刺耳的呻吟。他的骨头在发出抗议。我老了,他又一次念及此事,很快,这里就会属于你们了,别太着急。但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愿意听他所剩不多的唠叨。他沉思良久,只有永远年轻的风儿陪伴着他。当客人来时,他甚至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