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天即将春天的时候,一匹胡马,撒着欢跑出了建康。
胡马穿过繁华闹市,飞过喧嚣江左的万户人家,渡过一重重长关险隘,跳上太华高山,最终停在五湖的水边。
一路上,这匹银鬃的胡马,咬了冬麦的青苗,啃了野岭的松子,无边荒野中,它和麋鹿赛跑,北风酣眠在马蹄底下,没有一丝遮挡的夕阳,镀金了它的马鞍。
五湖水边,胡马高嘶。
它抖抖橘柚色的马毛,飞溅的水珠,是它主人肆意挥洒的少年意气。
五湖。
马前这片水,是传说中范蠡和西施的归隐之地。
五湖是哪五湖呢?
五湖的说法可太多了。
三吴形胜,浪拍东南——义兴郡里,有胥湖、蠡湖、洮湖、滆湖,四水邻接太湖,合称五湖。
阿宝的嘴边,稀疏茸黄的一圈胡须,这两年才生的发硬——这个年岁,他脑子里装满了不着调的各种想法,他决没有范蠡和西施的隐逸之心。
可他却远离了帝都的中枢,独行三百里,驰来这偏远安逸的义兴小郡、五湖水边。
如今十八岁的阿宝,是义兴郡里的新任郡守。
这个郡守是买来的。
阿宝想买的,并不是这俸禄两千石的郡守之职。
他本想买一顶天子六军里典兵握权的武冠,他甚至不想离开建康京城。
可是他们不让。
他们只准阿宝远赴这偏远的义兴,做个比洗马官高上一阶的五品要员。
因为天子六军里,油水太大了。
小小一个营幢的军粮马草,一名八品校尉,每年轻轻松松弄个六万石的虚帐,假的一样。
阿宝不是他们的自己人。
大晋的九品中正制之下,好官不会因为清廉而升,脏官也不会因为贪腐而贬。排紫闼,上青云,一切由血统和门户决定;使钱虽能通神,先得有这个血统和门户的前提。
阿宝是什么样的门户呢?
他父亲是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人,若非是他武将叔叔的面子,阿宝别说洗马小官、清闲郡守,他得喝西北风去。
这还是有辙的孩子。
没辙的穷鬼人家,那就干没辙吧。
为了义兴郡守这顶五品的进贤冠冕,阿宝花光了所有的钱。郡守年俸仅仅两千石,搁别人,势必要在俸禄之外、在小民手里,报复性地,把花出去的大钱重新捞回来。
但是阿宝似乎没有平帐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