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然一笑说,我是文书,还有些公务要到市里办理,可以晚些回去的。
四周的紫荆花开得争芳斗艳,绿肥红瘦。罗小月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也生动柔和起来,问,潜水员生活很浪漫吧?
要是你认为那是一种浪漫,还不如亲自去体验一下。
有一年,我在厦门大嶝海里学游泳,爸爸不管我,让我一人在那里飘,一个浪头打过来,我沉到了水下,海底蓝湛湛的,像透明的水晶一样美丽。
你到过大嶝岛?
她赶紧改口说,你个笨蛋,我说的是梦啊,然后哈哈大笑。
海底不仅是美丽的,也充满了残酷与死亡。十多年来,潜水楼已有六名军人永远留在了海底。
那么说,你们的工作不是很危险吗?
危险是危险,但男人嘛,应该有钢铁般的毅志,还害怕危险吗?
罗小月灿然一笑,好像那个喜欢的林红生又回来了。现在,他真的很可爱,一点也不让她讨厌了。
林红生,我家就我一个女孩子,我爸爸一直想要个男孩,但没有成功。你当我的弟弟好不好啊?
好事来得太快,几乎让他无所适从,他的脑袋嗡嗡的很热。
看他没应声,她有些后悔了。想到这个刚才还恨之入骨的家伙,突然要他当自己的弟弟,心里的那把舵也转得太快了吧?她慌忙解释道,我只是开开玩笑的,你千万别当真。
好事刚露了头,又缩回去了,让他‐脚踏空。红生大为不悦,生气地说,你好庸俗啊。
你敢骂我?你个白痴!
部队是个坚强的集体,讲究整齐划一,令行禁止,不是桃园结义,盟誓拜把子的水泊梁山。你这人一脑子哥们儿义气,还满口脏话,不是庸俗是什么?都说机关养一群瞎参谋,乱干事,看来你也不咋地呀。
罗小月差不多给气晕了,真想揪住他的头发,狂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一百个耳光。
战争一触即发。关键时刻,两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陆军纠察,不适时宜地出现在他们跟前,他们一高一矮,神色阴郁冷漠,戴宪兵袖章。俩人的战争暂时避免了,但接下来的麻烦,要比他们之间的战争严重得多。罗小月没有戴军帽,自然成了被纠察的对象。高个子对她威严地说,同志,请出示你的证件。
陆军纠察如狼似虎,六亲不认,他们的厉害当兵的早有耳闻。市内每天被他们纠察的违规军人有几卡车,全送到湛江调训岛军部农场集中背条令,罚队列,干苦力活儿。
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带证件。她很清楚,一旦证件上的名字被抄录,被纠察的事实不可避免。
高个子冷冷地说,那对不起了,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她再次道歉,同志,下回我一定改正,今天就算了吧。
矮个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语气不容置辩,少啰嗦,跟我们走。
关键时刻,也许只有男人出面,才能解决某些复杂问题。红生走到矮个子跟前,两条眉毛拧得紧紧的,摆出一副百折不挠的态势,指着他的鼻子挑衅说,给我放手!
望着高大魁梧的红生,矮个子并不胆怯,心想他们两个人,对付这小子应该足够了吧。他两手撑腰,责问,你究竟想干吗?
红生面带笑容说,你先放开她。
矮个子放开罗小月,对高个子说,把他带走。
俩人一左一右,架起红生的胳膊往公园大门方向强推。红生跟着跑了会儿,罗小月急了,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不让他走,还警告说,不能跟他们去的,去了你就完了。
红生立住脚步,不动了。俩纠察一边一个,还想往前强推,红生两腿像落地生根了一样,突然,他的两臂与背阔肌、大圆肌同时发力,俩纠察双脚离地,腾空翻转一百八十度,包裹一样齐刷刷地摔倒在沙滩上。红身随即扯过罗小月的手,大喊一声,快跑‐‐
俩纠察狂追不舍。
长跑开始了。罗小月毕竟是女兵,穿着中跟皮鞋,哪里跟得上红生的两条长腿?红生拽着她,一路跌跌撞撞,往前奔逃。俩人跑了五六十米,才发现慌不择路,跑到一处三面是海的绝地,前面的路被高高的防洪堤挡住了。她如同惊弓之鸟,上气接不着下气说,他们追上来了……
不再左顾右盼,不再犹豫不决,红生一手揽腰,抱起她的双腿,头也不回地向面前的大海走去。她带着哭腔问,你是不是疯了?红生不理,抱住她,继续往大海深处走去。
俩纠察站在海滩上,呆头呆脑,目瞪口呆。眼前的一切,让他们联想到好莱坞电影某个惊心动魄的情节。一个男兵怀抱女兵,真实地站立在远处的海水中,如果继续追赶围剿,估计这个疯狂无比的家伙,会抱起女兵一直朝大海深处走下去。甚至还会出现这样的可能‐‐他会带着女兵,向对岸的麻斜军港游过去。两岸相距不到三公里,对这个力大无穷,而且大脑某一部分可能出现毛病的水兵而言,并不是一件不可思议事情。
海面上,女兵婴儿一样沉睡在男兵的怀抱里,安详,乖巧,一动不动。身下是晃荡的海水。她不太会游泳,她不能跌下去,只有紧紧揽住男兵的腰。抵得太紧了,她甚至听得见他砰砰的心跳声,还有他身上散发的浓重荷尔蒙味道,直往她鼻腔里钻。这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深深吸引着她,她顺势把胳膊挂在他的脖颈上,开始自觉或不自觉地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