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作业区,天空阴森森的,像要翻转过来。不远处,有两三艘炮艇在风浪中值勤,还有一艘银灰色的驱逐舰拖着巨大黑烟,在远处游弋。不是说这里布满了水雷吗?如此庞大的舰艇编队在未经扫雷的海域机动,难道不怕水雷?红生站在仓内的舷窗处,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心里充满了疑惑。
一箱箱防鲨剂从仓内抬出来,抛入海面。这是一种黄澄色的药剂,气味甚浓,在海水中形成了大范围的防鲨区,可以有效阻击鲨鱼对潜水员袭击。但狂风巨浪,潜水员在四、五十米深的海底作业,防鲨剂变得毫无意义。各路记者纷纷抖擞精神,架好了长枪短炮。
海面的风更猛烈了,入水绳在波浪中飘荡,无法深入海中。潜水员着装完备,压缩机向潜水员衣内注入空气,潜水衣鼓荡起来。九名潜水员在辅助人员的搀扶下,不时用脑袋顶开头盔中的排气阀,滋滋放气。他们在入水梯前列队,等待下潜命令。
魏中队长请求,我们应该停止下潜。
副参谋长脸色蜡黄,疯狂的呕吐让他像死了过了一回。他问,为什么?
魏中队长说,如此恶劣的气象条件,已经远远超越了潜水员入水的必要条件,我不同意下潜。
浪头再次向工作艇扑来,掀起数米高的雪浪花,副参谋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蛮横地说,你应该知道,临阵怯战,耽误战机,对一名军人意味着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魏中队长眼眶高高地鼓暴起来,孤注一掷说,你必须为潜水员的生命安全负全部责任。
拳头重重砸落在扶手上,副参谋长面色凝重,强行把满腹的焦躁与不安压抑下去。他说,出了事情我负责任。现在,你执行命令吧。
命令面前,魏中队长无可奈何,只好让三个作业小组同时下潜。红生率领第三组,处在整个下潜区边缘。魏中队长叮嘱他,这里是死角,要是有漏网之鱼,我拿你是问。
红生点了点头。
海面狂风大作,浪涛汹涌,但北部湾的海底,却像山村的早晨,雾蒙蒙的,能见度大约在十五米范围,有效视距不低于十米。红生手握探测棒,在海底不停跳越,像一头澳大利亚袋鼠,从一块礁石跳向另一块礁石。在海底,潜水员无法像在陆地一样正常行走,只能借助海水的浮力,向前跳跃前进。这是一项具有高难度的技术动作,必须在潜水衣内充满气体,让身体在海水中呈半浮状态,利用海水的浮力,向前纵身跳跃。
红生在电话中对陈平说,08号,报告海底情况。
陈平回答,深度五十六米,屁都没发现。
红生又问老兵,你那里如何?
老兵报告,深度六十八米,没有发现情况。
他发出指令,继续搜索,要注意周围动静,发现情况,立即向我报告。
电话设置在潜水头盔中,通过供气胶管,与作业艇相连。海面上,阿彪担任第三组指挥员。老兵耐不住海底的寂寥,向阿彪请求,哥们儿,来点音乐吧,要不然你自己吼几声也行。
阿彪生气说,少废话,干你的活儿去。
红生在海底笑了,要在平时,阿彪早拧开潜用对讲机上的音乐按扭,让弟兄们享受一番。但他现在哪敢呢?今天执行的是重要任务,又不是平时的潜水训练,也许,基地副参谋长就守在他身边。
红生不停用脑袋撞击头盔中的排气阀,让剩余气体从潜水衣中排出,每撞一下,他的眼前就会呈现一大串磨茹状气泡,缓缓向海面升腾。无数的热带鱼在他的身边游过去,游过来,好像和他捉迷藏,有些胆大的鱼儿,竟然坚守在他的周围,和他并排向前游去。
海底太静了,寂静得让人无法理解。有人说,海底是一个无声的世界。其实不然,海底是有声音的,那就是海水之间摩擦的声音,就像胡教授所讲的,空气的摩擦声只有音乐家才能够逮捉到,而海底的声音,只有潜水员才会理解它,认可它。那是一种大自然的神奇之声,是一种音乐,是一种大海的声音。
手中的探测棒发出强烈的鸣音,红生的心缩紧了。他连续排出大串气体,停止了跳跃,警惕注视着海底的动静。
红生向海面报告,07号发现异常。
阿彪下令,作业艇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海底长满了珊瑚礁,被水下黄尘物所侵蚀,在蓝色的海水中显得格外抢眼。红生紧握探测棒,开始搜索,终于在一处礁盘边缘发现了一个锈蚀斑驳的大球体。球体的周围被海底於积的黄尘覆盖了大半,向外露出大半个球体和触角。他拔出潜水刀,小心翼翼地靠近,把隐盖在球体周围的黄尘慢慢拨去,锈蚀的球体侧端,一行斑驳的文字依稀可见:福州马尾船厂,1869年制造。
毋庸置疑,这不是他们所要寻找的水雷。
一只网袋通过信号绳,从作业艇上携带而来,红生将这个古老的水雷装入网内。海面一片欢腾声,他似乎听到了一片咔嚓咔嚓的拍照声,还有众人的疯狂欢呼。副参谋长在电话中激动地对红生说,林红生同志,在本次执行任务中,你立了第一大功,我们将上级这一重大消息。希望你再接再厉,为祖国作出更大的贡献,为人民作出更大的贡献!
红生听得心一通乱颤。
他继续向前面跳跃。海况越来越复杂了,前面出现大面积的珊瑚群,有的像小山,有的像森林,还有少见的珊瑚沟。海况险象环生,红生又是一个跳跃,蹦到珊瑚丛中,铁鞋卡住了,他废了九牛二虎力气才拨出来。不能跳跃了,他只有蹒跚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