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茵梦甚至谈到了李敖在床第之间的情貌:“每当我和李敖达到合一境地时,却总是发现他在仰望天花板上的那面象征花花公子的镜子,很认真地欣赏着自己的‘骑术’,当时我心中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这是一个过于自恋的男人,尽管他在回忆录中将自己描述成情圣,其实所有的夸大背后都潜存着一种相反的东西。
像唐璜这样的情圣其实是最封闭的,对自己最没有信心的。他们表面上玩世不恭、游戏人间而又魅力十足,他们以阿谀或宠爱来表现他们对女人的慷慨,以赢取女人的献身和崇拜,然而在内心深处他们是不敢付出真情的。
胡茵梦分析说,李敖丧失了爱的能力,与他早期的感情经验有关。李敖在台大的时候曾经为罗姓女友的离去服过三次安眠药,但是都被同学发现而送进医院洗肠获救。她认为李敖在初恋时受到的创伤严重地影响了他日后对待女人的态度。
这种猜测,也从其他渠道得到了证实。我在普林斯顿大学拜访余英时教授的时候,在闲谈中,与李敖曾经是同学的余师母陈淑平女士,谈到了李敖的一些旧事。李敖确实爱“罗”爱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他所谓的绝色女人必须具备的五个条件“瘦、高、白、秀、透”,其实是对“罗”的描摹。李敖的种种虚骄造作,爱名爱到了不择手段,为的就是向“罗”示威:你当年没有选择我,是你的错误!
这是一种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游戏,明明失败了却又不愿认输的无赖。那位罗姓女子,后来移居美国,从事房地产投资,成为一名显赫的富商,她自始至终都看不起李敖。在这种无可逆转的挫折感中,李敖不敢直接攻击“罗”,而把胡茵梦当作了替罪羊。
人情恨不如,小山的“恨”只是一时的愤激之语,背后还是无穷的思念在。而李敖没有爱的能力,却有恨的能力。胡茵梦轻蔑地说,仇恨的背后永远有相反的情绪,好像他还是难以忘怀或仍然在恐惧着什么。“只有恨的本身才是毁灭者。”所有对他人的攻击与愤怒基本上是毫无杀伤力的,这股力量在过程里伤害的只有自己。
李敖永远期望站在舞台的中央表演。访问大陆的“文化之旅”结束之后,他悻悻然地表示,对方接待的规格不够高,没有作为“党主席”的连战和宋楚瑜高,说明有关方面还是把“政治”放在了“文化”之上。这简直就像是一个追着父母讨要冰糖葫芦的的顽童,文人无行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与胡茵梦一样深深地怜悯这个心智不全的男人。“爱无能”是一种比“性无能”更严重的病症。李敖的一生似乎有滋有味、风光无限,实际上他比谁都可怜。人即使拥有再多无知的支持者,终场熄灯时面对的,仍然是孤独的自我以及试图自圆其说的挣扎罢了。
小山比李敖幸福千百倍。他深知,爱比金钱、权势和名声更重要。人在溺水时,拼命挣扎,如果只能选择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那便是爱。只有爱,才能够将你送达遥远的彼岸。
没有爱的人生究竟有多么可怕呢?
回到这首《阮郎归》上来:床上是精美的寝具,枕头和铺盖上都绣着凤凰和鸳鸯的图案。这里写衾与枕,却着眼于凤与鸳,当然还有其象征意义,是她看见了衾和枕上绣的凤凰与鸳鸯,又想到了情侣的分离。凤凰失侣、鸳鸯成单,她也孤枕难眠、愁肠百转,只好依靠酒来麻醉了。
为了获得更多的好梦,为了获得有更长的睡眠时间,酒是小山词经常借助的工具。愁肠千百转,酒真的能将其解开吗?
小山词中,“酒”与“醉”常常与“梦”紧紧联系在一起,它们简直就是孪生姊妹。类似的句子有:“醉中同尽一杯欢,醉后各成孤枕梦”,“且趁朝花夜月,翠尊频倒”,“朱弦曲怨愁春尽,渌酒杯寒记夜来”等等,简直就是无酒不成眠也。
无酒亦不成梦,酒是梦的先导。
一旦入睡,便进入梦境之中。梦,是绚丽的,是曲折的,又是虚幻的,但它给人以自由。许多在现实生活中不可思议、不可想象、不可达成的事情,在梦中异乎寻常地变为现实。
人在入睡的时候,往往比在清醒时更少受到现实世界的约束,人可以借梦境让感情找到归宿。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让人体味到理想的实现与愿望的满足之后难以抑制的狂欢。
小山词中有不少篇章都闪烁着在梦中爱得酣畅淋漓的场面:“归来独卧逍遥夜,梦里相逢酩酊天”,“梦里佳期,只许庭花与月知道”,“别后除非,梦里时时见得伊”等等。在梦中,爱情终于得以延续和完全;在梦中,爱情终于得以成熟和燃烧。
然而,并非所有的梦都是喜悦和欢畅的,有时梦境比现实还要让人失望和苦痛。小山词中也有不少伤心之梦、凄凉之梦,如:“眠思梦想,不如双燕,得到兰房”,“金风玉露初凉夜,秋草窗前,浅醉闲眠,一枕江风梦不圆”,“依前青枕梦回时,试问闲愁有几?”,“眼底关山无奈,梦中云雨空休”,“兰衾犹有旧时香,每到梦回珠泪满”等等。归结起来,便是此首《阮郎归》中所说的“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是的,睡着了又如何呢?
是的,梦见了又如何呢?
是的,纵然在梦中与她相遇,梦醒之后还不是要一个人面对认同大海般的无边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