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先生下针的手势骤然一顿,手指微乎其微地颤了颤。
不过很快,那一针已经毫无窒碍地钻入皮肤,飞快地缝合伤口。卓先生轻声说:“抱歉,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顾兰因摇摇头:“没什么,反正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确实已经过去许久,久到心头的那道伤口已经愈合,光从表面看就跟从没受过伤一样。
只要她不去碰、不去想,就能假装扎进血肉里的那根刺已经不存在了。
顾兰因深吸一口气,发现思绪有往深渊倾斜的迹象,赶紧悬崖勒马似的拽回来,手指下意识地屈伸了下,连带胳膊上的皮肉一并绷紧,卓先生没有防备,那一针便稍稍偏了几分。
卓先生赶紧拔出针,一点血珠随即带出:“不好意思,是不是很疼?”
针尖穿透皮肉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幸而顾姑娘忍耐疼痛的本事非同寻常,尤其她还尝过电流过体的滋味,跟电刑这种大boss相比,针扎什么的只能算是被蚊子叮。
然而她还是讶异了一瞬,因为卓先生的语气太温柔了,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好像她是什么一碰就碎的宝贝,恨不能拿最柔软的丝绸包裹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谁也不给看、不给碰。
更让她措手不及的是,那股谨小慎微的珍视劲居然似曾相识。
没等顾兰因想明白在哪听过,卓先生已经打好最后一个结,又从药箱里翻出一瓶碘酒递给她:“每天用碘酒消毒伤口,两周后回来拆线,这段时间要格外小心,伤口不能沾水,更不能裂开。”
顾兰因小幅度活动了下手臂,随口称赞:“卓前辈缝伤口的技术真不错,看不出来,您懂得还挺多。”
卓先生把医用针线收进药箱,低头笑了笑:“只要你多看多听多学,自然也就懂得多了。”
顾兰因用没受伤的胳膊托着腮帮,意有所指地说:“卓前辈的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看到有人动手还敢往前凑——那个想偷袭我的人是被您打晕的吧?想不到前辈不仅博闻广恰,身手也好得出奇。”
卓先生眉目不惊:“比不上你,手上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就敢硬扛天罗地网,你是觉得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还是以为单凭你一个人就能和五毒教抗衡?”
顾兰因:“……”
如果她没记错,就在几个小时前,卓先生还问过偷袭她的黑衣人是哪路人马,那么到底是她的记忆力出现了偏差,还是卓先生问的那句话只是纯粹客套,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
可能是她直勾勾的目光太露骨,卓先生察觉到什么,一抬头就和她的目光狭路相逢,两边都是不约而同地一愣。
卓先生:“怎么了?”
顾兰因沉吟片刻,尽量挑了个比较委婉的方式:“我记得卓前辈刚露面时,曾经问我这帮人是什么来路,我现在应该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吧?”
卓先生:“……”
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大概就是他自己了。
偏偏顾兰因不懂得见好就收,愣要往人家痛脚上下刀:“听说五毒教早在八年前就销声匿迹,前辈又是从哪听说的?连‘天罗地网’都能脱口而出,莫非也是从书上看到的?”
卓先生似乎想开口,却被顾兰因抢先一步:“哦,我知道了,前辈一定是从唐伯伯那里听说的吧?”
卓先生:“……”
他想好的说辞被顾兰因一口怼了回去,匆忙间下意识地挪开视线,不知是不是错觉,从顾兰因的角度看过去,这男人的眼神居然近乎慌乱。
她心头一软,准备好的一叠声质问就没问出口。
“五毒教和蜀中唐门同处西南,唐兄对他们的了解自然多一些,”卓先生收拾好药箱,弯腰塞进柜子里,顾兰因心头突然一动,只见他弯下的背脊呈现出一道微微佝偻的弧线,居然和记忆中的某一幕极为微妙地重叠在一起。
那是二十年前,她刚被顾琢收养,还是个充满畏惧和不安,内敛孤僻又不爱说话的小女孩,别人问什么只会点头和摇头,哪怕回到家里也是谨小慎微亦步亦趋,仿佛她多说两句话,顾琢就会把她赶出家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