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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ldo;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rdo;是也。

临深履薄之教言,闻之久矣。特在信服伍庸伯先生所言反躬慎独之后,意旨更明。然我因一向慷慨担当之豪气(是个人英雄主义,未是无产阶级革命的英雄主义),不能实行。及今乃晓得纵然良知希见茁露,未足以言&ldo;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rdo;。却是敛肃此心,保持如临深履薄的态度是日常生活所必要的。此一新体会也。

信得及一切有定数(但非百分之百),便什么也不贪,什么也不怕了。

随感而应,行乎其所当行;过而不留,止乎其所休息。此亦是从临深履薄态度自然而来的结果。

注:一切有定数,但又非百分之百者,盖在智慧高强的人其创造力强也。一般庸俗人大都陷入宿命论中矣。

第14章无反省则无领略

现在秋意渐深。四时皆能激发人:春使人活泼高兴;夏使人盛大;秋冬各有意思。我觉得秋天的意思最深,让人起许多感想,在心里动,而意味甚含蓄。不似其余节气或过于发露,或过于严刻。我觉得在秋天很易使人反省,使人动人生感慨。人在世上生活,如无人生的反省,则其一生就活得太粗浅,太无味了。无反省则无领略。秋天恰是一年发舒的气往回收,最能启人反省人生,而富感动的时候。但念头要转,感情要平。心平下来,平就对了。越落得对,其意味越深长;意味越深长越是对。我在秋天夜里醒时,心里感慨最多。每当微风吹动,身感薄凉的时候,感想之多,有如泉涌。可是最后归结,还是在人生的勉励上,仿佛是感触一番,还是收拾收拾往前走。我夙短于文学,但很知道文学就是对人生要有最大的领略与认识;他是与哲学相辅而行的。人人都应当受一点文学教育。这即是说人人都应当领略人生。心粗的人也当让他反省反省人生。也当让他有许多感想起来。当他在种种不同形式中生活时,如:四时、家庭、作客、作学生、当军人、一聚一散等等,都应使他反省其生活,领略其生活。这种感想的启发都是帮助人生向上的。

第15章批评胡适之先生的人生态度并述我自己的人生态度

这个题目似乎于礼敬上不大好,适之先生是诸位同学的师长,是我们敬爱的朋友,似乎不应该批评到他的人,而且近许多年来社会上很不注重礼敬,我常觉得不好,今天这个讲题,自然也难免此弊。如果我是适之先生,一定心里也要想,我的人生态度何必要你批评呢?但是这有一个特别缘故。近几年来社会上仿佛有一种与从前不同的人生态度上的风气。这种风气如果有一个很有思想很有价值的人替他做中坚,把他的道理说得圆融通妙,便可以像是很站得住,于此便有一个极大的毛病,即是使人很难发觉他的缺点和流弊,倒还不如没有人替他做中坚的好。我们因为反对这种风气,当然须对于能使此种风气立得住脚的先生们下批评,适之先生可以算是其中的代表人物,所以我们要对于他下批评,实际上就是批评这种风气,并不是无端的向适之先生麻烦。这是我先要声明的。

但是我怎么能知道适之先生的人生态度呢?老实讲,其实无论谁也不能知道谁的人生态度,就是自己也不能知道自己的,因为现在大家所有的都仅仅是一片话。我对于适之先生的知道,当然也不过是他那一片话。适之先生在《新青年》第六卷第二号有一篇文章,题目是《不朽》。《不朽》的题目底下有&ldo;我的宗教&rdo;四个小字;文章后面有三行附注:&ldo;这一篇和本志四卷二号陈独秀先生的《人生真义》,陶孟和先生的《新青年之新道德》,四卷四号李守常先生的《今》大旨都相同,这四篇差不多可算是代表《新青年》的人生观的文字,读者可以参看。&rdo;这四篇文章意思都差不多,而以此篇为最能代表,文章做得真好,说理也很圆到。兹先叙其大意,然后批评。

他说社会是有机的;又引来勃尼慈&ldo;世间上的人,每人受着全世界一切动作的影响&rdo;的话,说是有机的世界观。他说从这有机的社会观和有机的世界观上面,生出他的&ldo;社会的不朽论的大旨是:

我这个&ldo;小我&rdo;不是独立存在的,是和无量数小我有直接或间接的交互关系的,是和社会的全体和世界的全体都有互为影响的关系的。种种从前的因,种种现在无数&ldo;小我&rdo;和无数他种势力所造成的因,都成了我这个&ldo;小我&rdo;的一部分。我这个&ldo;小我&rdo;,加上了种种从前的因,又加上了种种现在的因,传递下去,又要造成无数将来的&ldo;小我&rdo;。这种种过去的&ldo;小我&rdo;,和种种现在的&ldo;小我&rdo;,和种种将来无穷的&ldo;小我&rdo;,一代传一代,一点加一滴,一线相传,连绵不断,一水奔流,滔滔不绝‐‐这便是一个&ldo;大我&rdo;。&ldo;小我&rdo;是会消灭的,&ldo;大我&rdo;是永远不灭的。&ldo;小我&rdo;是有死的,&ldo;大我&rdo;是永远不死,永远不朽的。&ldo;小我&rdo;虽然会死,但是每一个&ldo;小我&rdo;的一切作为,一切功德罪恶,一切语言行事,无论大小,无论是非,无论善恶,一一都永远留存在那个&ldo;大我&rdo;之中。那个&ldo;大我&rdo;便是古往今来一切&ldo;小我&rdo;的纪功碑,彰善祠,罪状判决书,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的恶谥法。这个&ldo;大我&rdo;是永远不朽的,故一切&ldo;小我&rdo;的事业,人格,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一点念头,一场功劳,一桩罪过,也都永远不朽。这便是社会的不朽,&ldo;大我&rdo;的不朽。

说完了&ldo;小我&rdo;的关系,在末了他又提出他那&ldo;我的宗教&rdo;。他说:

我的宗教的教旨是:我这个现在的&ldo;小我&rdo;,对于那永远不朽的&ldo;大我&rdo;的无穷过去,须负重大的责任,对于那永远不朽的&ldo;大我&rdo;的无穷未来,也须负重大的责任。我须要时时想着,我应该如何努力利用现在的&ldo;小我&rdo;,方才可以不孤负了那&ldo;大我&rdo;的无穷过去,方才可以不遗害那&ldo;大我&rdo;的无穷未来?

这一篇话,说得的确很好。假如我不是以前本来站在别的一个立足点上,一定也要很受他的感化。况且这些话也实在可以于大家有许多益处,我也并非说有机的社会观是不对;我只是说这种人生态度是把重心放在外面的。本来社会上就容易如此:总要替他的生活&ldo;找&rdo;一个价值,&ldo;找&rdo;

一个意义,总是怀抱着许多的意思向外去&ldo;找&rdo;,怎么可以有成就,怎么可以不失败。适之先生这一派的说法就恰好给这&ldo;向外找的态度&rdo;以一种圆融通妙的道理,使他居然像是站得住。陈仲甫先生和李守常先生的意思,大致也差不多,大意是我们应该对于社会负责任,应该努力创造许多幸福,大家享受,益且使后人也可享受。

我们批评这种人生态度,先说其浅薄无能力,然后稍稍指出他的错误。

像这样的一片话,在情志没甚不安的人可以听得入耳,如果在情志大动摇的人,如因失恋而几至自杀者,那就完全不相干。不但如此,就是对于深感人生的空虚和烦闷及对于人生十分疲乏的人,也是完全无效。因为那种造福负责任的话,太同他的问题没有关系。拿这样浅薄的道理来对付生活,必是未曾深深的尝过人生的滋味。大约失恋的痛苦,人生空虚疲乏之感,他都不曾领略过。真正尝过人生的酸甜苦辣的,一定晓得这片道理是无济于事的。他没有替青年解决烦闷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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