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青藤宴上因为这四声圆刃的落地,变得鸦雀无声,好似一瞬间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每个人都紧紧盯着场内,看着那个随意把玩着竹筷的少女。她此刻正皱了眉,看着手里已裂成数段的竹筷,叹了口气,对僵立原地的王峥鸣道:“不好意思你能快点吗?我赶时间。”
王峥鸣脑子里一片嗡鸣,完全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起手四环出,三斩院的独门武器十连环起手第一势“予冠”。但是,就是让他最引以为傲的这门绝学的第一势,竟被破了。被破也罢了,只是为何他真的无比清晰地看见自己刁钻完美的攻势已经到了她面前,只需坚持一个呼吸,就可以看见她被四分五裂的尸体。然而,尸体没有,有的只是好似用锥子一笔一笔刻在他眼睛里一样的画面:她抬手,出筷,一环落,飞出,撞上另外一环,又一筷,又下一环,最后双筷轻点,那两个已经距她脖颈不到一指的锋利环刃停滞,落下。他的武器好似一盘脆藕,她就是那么简单地便可大快朵颐。
想他六十岁不到就入三化后期,具名三斩院灵子,青藤十子,天之骄子。可如今,被一个没有任何化力的凡人用一根竹筷,于第一势便破了自己苦修百年的绝技。
王峥鸣视线里再容不下其他,就见对面少女眼角粉色桃妆忽然好似复活了一般,变成了一条红色的毒蛇,高昂着布满可怕鳞片的头颅,朝自己凶猛地吐着毒信。曾面对死亡都不曾恐惧动摇过的心,忽然裂开了一个口子。他朝后退了一步。
这时,天狐族内那个赠予墓幺幺竹筷的男人,竟轻笑出声,未了又摇头叹气。“王峥鸣这就废了?”楚相夫人很是疑惑,“这还没打呢。”楚相并没有说话,表情有些肃穆。王峥鸣动了,虽然他脑子一片空白,已分不出自己是恐惧还是狂怒,甚至是绝望。
“你个小小凡人,竟敢再三羞辱于我,我要撕碎了你!”他召起落在地上的四个环刃,加之身前所余的六个环刃,疯狂地注入化力,在整个地面上拔地起了十个巨大龙卷,狰狞露出獠牙,掀起狂风巨浪,朝这个小小凡人疯狂袭来。墓幺幺轻薄的裙摆随风展开,似被狂风肆虐凌卷的残花,发髻吹散开来。她抬手将发敛在耳后,腾出手来扎了一个简单马尾,有些认命地叹息:“凡人也有烦心事啊,头发好难扎。”可不等她说完,十条龙卷风已狂奔至她面前,一瞬间将她单薄的身影给吞没殆尽。“这下是死透了吧。”有人说。
被那种化力所湮没的凡人,恐怕菩萨下凡也救不下来。然。风,骤然停了。狂猛的龙,碎裂成片。正中间一片光华雾散,一个身影跪在地上,一个身影站在其后。留给众人的反应时间是短暂的,只够有人捏碎了手里杯盏,有人因震惊而拍案而起,亦只够三斩院里有人顿了一下,猛然就有三个人掠过长筵,转瞬已来到了符旗之外。因为他们神识强大,不用等烟尘散去,也看清了一切。跪着的那人,是墓幺幺。沿着她罗裙撕裂的痕迹,大片血迹渗出,尤其是左臂无力地垂着,甚至可以见到发白的碎骨戳出了筋肉。她脸上血痕凛凛,有些微散的发撩过唇边猩红的血,不祥的红晕压过有些惨白的脸色。
站着的那人,是王峥鸣。他面色如常,衣衫整洁,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黝黑的脸上挂着狂喜和骄傲,本是外凸的眼睛——也没有怎么凸出了,看起来还好看了不少。他咧嘴,露出笑来:“师傅!我赢了……”见到这种场面,三斩院里已爆出一阵叫好声。可这欣喜持续不到片刻,符旗前站着的三斩院的长老,其中一名就是王峥鸣的师傅公丘子,清晰地看见跪着的少女唇边猩血刚止,斜挑了眉尖。随后,她轻笑,弯眸成月,似邻家小妹的娇态。她朝公丘子笑着,眸光却落在了王峥鸣身上,绿眸如远岱,桃妆已染血,似隐匿了万年的凶兽猛睁开了双眼。不知何由,公丘子的心里轰然一凉,本能的惊恐超越了一切,他狂扑到符旗旁,凄厉地惊叫:“鸣儿!”
跪着的墓幺幺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裙,抬手将额边散乱的长发拢于耳后,拍了拍手,手里残余的竹筷碎片落在了地上王峥鸣的尸体之上。随即,她就地屈膝,对至尊之位行了大礼,展颜一笑,好似万古晨光潋滟俱落在她眉眼之间,使得所有人再也无法移开视线。“长公主煌月圣恩,私不才,拙技献丑。”
公丘子浑噩地看见躺在地上的爱徒,睚裂瞳瘪,身上数个死穴,每处都被人狠狠地用一个简单竹片给生生钉了进去。神识所过,不只是死穴,连耳膜、虎口上一指、指甲缝隙也全是竹筷的碎片。他好似疯癫一般,转过头看向身边悲痛的师兄,自己的掌门人,大声呼喊:“师兄啊,我鸣儿,死得痛啊!”随着一声凄惨的呼喊,他眼泪夺眶而出,无力地跪倒在地。
“好狠好歹毒的心肠。”他的师兄公魀,三斩院的掌门,此刻已是暴怒。可不等他有所反应,公丘子忽然疯了一般,一个暴起,手成爪状,朝着两处符旗就抓了过去,腰间的十连环已注入化力,疯狂地在他四周翻滚着。“墓幺幺,你这毒妇,杀我爱徒,还折磨于他!我要将你剥皮放血,祭我爱徒!”砰砰两声,他甩出去的十连环被人用法器给抵住,而他自己则被人狠狠地抓住。
“青藤宴上,岂容尔等胡来!”拦在他面前的正是刚才拦住墓幺幺的金甲卫队长金褚。公丘子看着牢牢抓住自己的公魀,涕泪横流,几乎站不稳当:“师兄,你……”
“回吧。鸣儿自己裂的石,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公魀抬眼看了上面尊位,面色颓丧。此刻,天狐族里也起了波澜。临仙门里专门来了一个长老,急匆匆地秉了名姓拜入了天狐族幻阵内,与天狐族里的长老们商议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可能赢?”先前捏着长须的天狐族长老此时长须轻颤,同样带着不可思议的口吻道:“经鄙人查看,那凡人确实没有任何异常,就只是靠着一双竹筷,封住了王峥鸣的死穴!”
“不,那凡人还控住了王峥鸣的化力。他死在没有办法调用化力。”天狐族另外一个女性长老补充道。
“这怎么可能?”长老们俱是一片哗然。
“不,这可能。我家门主也是这个答案。”临仙门的长老严肃地说。
“难道,是她又作弊了,那筷子上动了手脚?”有人质疑道。
“蠢货!你没看这丫头为何专门跑到我们这里借法器?那就是为了堵住我们这个说法!更何况,那是王亲自赐予的竹筷,她断然不可能在那竹筷上作弊!”
“如儿,先前这个凡人可是用同样妖法封住了你的化力?”这时,那个女性长老问向狐素如。
狐素如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瑟瑟发抖,蜷缩在一个男人怀里,目光僵硬,直直地望着符旗那边,说:“琅哥哥,那女人不是人,你信我。刚才,她还对我笑了,你看见了吗?琅哥哥,她对我笑了!怎么办,她一定是要收我做她的小婢了!快救救我……”说完,她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哭着从男人怀里想要挣脱,一边挣脱一边试图去抓距他们不远的一个位置上独自坐着的一个身影。“父王,救救如儿啊!”
话音未落,男人打昏了她,并朝那身影深深拜下。楚相夫人此时放下了手里的金丝蜜枣,有些忌惮地看着手里的竹筷,高贵的面色第一次有了些许肃穆。“就算这头把王峥鸣杀了,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恨吧。是王峥鸣自己先裂石的。”楚相摇了摇头,表情有些苍冷。“这丫头,太可怕了。”
“是啊,就凭一双筷子,杀了一个三化后期的青藤子,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