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不语,皆朝前一步。其时,已出现在墓幺幺身旁的染霜,浑不顾旁的。一别数日,就连面具都无法遮掩染霜颤抖的嗓音。他无法置信地看着墓幺幺,不知是震惊,还是别的什么。“主人。”
墓幺幺没有正面说什么,视线瞥到对面,淡道:“小王爷,后会有期。”自她身旁的那些黑色光源,也开始渐渐消散,整个叙盎亭又慢慢恢复了光明。狐玉琅深深地看了墓幺幺一眼,久久未言,瞬移而去。
“染霜。”墓幺幺望着地上的白韫玉,声音柔柔地,“我想睡会儿。”在狐玉琅凶悍的化力之间都稳如磐石的她,此刻忽然犹如一张被笔力穿透的宣纸,无力而绵软地倒了下去。
滴答,滴答曲港跳鱼,圆荷泻露。眼前的世界好似突然清明一片,有些恍惚地看着湖里倒影的那白衣女子模样模模糊糊。“扇尊?”身后有人瑟瑟地喊了一声。她久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那是自己,于是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青年说:“怎么了?”
“您一直在发呆……”
“你继续说吧。”
“那个,小炳和钱师兄是真心相爱的,所以,求您去跟兮长老求求情吧!他们自闭内府,可以以后都不修炼,只求能够在一起,睿儿求求您了!我是小炳的亲哥哥,我不能看他们死在道山上!”说完,那青年一下跪倒在地,拼命磕起头来。
她好像是幽幽叹了口气,声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听起来那么陌生:“睿儿你一向心慧,怎也跟着糊涂。能入仙门,是三生修不来的福气,这种人间情爱,怎能和证得大道相提并论?”
“扇尊,求求您了!求您救救小炳和钱师兄……”睿儿悲痛的求救声有些缥缈起来,视线又开始昏暗。一转眼,她又不知怎的坐在了椅子上,呼啸而过的山风吹得她眼睛有些疼。她眯起了眼睛,这才看清楚不远处绑在两块冰冷的巨古道石上的两个人。
“王小炳,钱尽散,你们二人皆是双修之人却私通苟且,谋害住、静二人……触我门规,铸成大错,今……行以天刑。”身旁的男人声音很温柔,可言语里的杀伐冷漠让人闻如寒蝉。
“等下……”她站了起来,“虽说有谋害之意,可住长老和静彤并无大碍,罪不至此……”
“扇子,你一向是那个眼里最容不得沙子的,怎么今天有些奇怪。”身旁有个少年有些疑道,拽了拽她的衣服,小声道,“待会儿兮长老生气了,可就难办了。”她停了下,走到那两个人身旁,心里有些不舒服:“你们两个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那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久久,兮风扬起了手。成群的秃鹫听召而来,盘旋在他们上空,发出嘶哑饥饿的鸣叫声。“扇尊,这些年承蒙您的照顾。我哥哥,就拜托您了。”在秃鹫黑压压地淹没他们之前,小炳转过头来,甜甜一笑,“我祝您,有朝一日能体会到我今日的幸福。”幸福?那些可怕的怪鸟不停地啄着他们身上的肉,她听着都于心不忍,而他们承受着这般痛苦,怎还能说出幸福两个字?她仍是迷茫,不解。幸福吗?所以……就算承受这样的痛苦,也会开心吗?
“滚!”初之韶暴怒抬手,跪在床边的几个奥医直接被掀出了门外,砰砰地落在地上。“都是废物!连这种小病都看不好,留你们何用,全推出去杀了!肃太爷爷呢,怎么还不来!”
处于癫狂和暴怒中的少年,四周涌动着难以描述的可怕黑色气体,身旁几个家丁都吓得胆寒,慌忙道:“少爷您别急,肃太尊和棠大宗现在在闭关,已经有人在候着了,等他们二位一出关立刻去请!”
“等他们出关,你看看还等得及吗?都八天了,姐的气息越来越弱,我都看出来她要死了,死了!你们还让我等闭关,闭什么关,高诉肃太爷爷,要是再不出来害墓姐死了,我也不活了!”那几个家丁脸色瞬间白如薄纸,呼啦啦跪倒一片哀求不已。可初之韶身体四周的黑气探成了爪刃,将那几个家丁牢牢地抓住,砰砰地丢出门外。
“都给我滚出去!不找到救墓姐的办法,连你们家的猫猫狗狗都要死!”家丁和奥医们连滚带爬慌忙离开,可初之韶的暴怒和狂躁依然没有一点点好转,他坐在轮椅上,紧紧攥住了墓幺幺的手,抵在自己额上,不停喃喃:“墓姐,我不会让你死的。”
夜深几许,外面已下透了一场淅沥的秋雨。吱嘎,高门打开。“染霜,你起来吧,老爷是不会见你的。”陆炳叹了口气,把油纸伞挡在了染霜的身上。长跪不起的男人仿佛融入了这黑尽的雨夜,不语不动。
“你已经跪了七天了,还能跪多久呢?一个月,半年?老爷不想见的人,就是跪到死,老爷也不会见的,你应该明白的。”陆炳摇了摇头,面露不忍。久久,染霜只是吐出两个字:“救她。”陆炳的眼神更加难过了。他好像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深深叹了口气,转头走了。门后的蕙枝捂着嘴不停地在哭,陆炳安抚地拍了拍她,眉头拧得紧紧的。
“老爷怎么这么心狠啊……那是贵子啊,就算不是亲生的,也这么些年了,这是我们霸相府的独苗啊,我苦命的贵子啊,这次要是挺不过来,我也不活了……”蕙枝哭得喘不上气来,一转身趴在了陆炳肩上,痛哭流涕。陆炳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着她:“老爷也不容易,你也多多体谅他……”
“老爷再不容易也不能见死不救啊!现在能救贵子的,除了老爷还能有谁?我去求二管家去!”蕙枝哭得痛极了,说完一跺脚就要走。陆炳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焦急道:“你可别添乱了,二管家和大管家这些日子也没少犯难!你要知道,墓贵子这一次是捅了天大的娄子,怎么管?她杀了天狐族族帝最宠的小公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一个妇道人家,就别去掺和了!”
“那就这么任凭贵子死在初家?”陆炳抬眼望了琢心苑深处,叹了口气:“只能祈求贵子吉人自有天相,老天垂怜。”是夜,月冷庭院。一轮无比明亮巨大的圆月里,正正摆放着一张桌,一把椅。桌旁坐了个一身简服的男人,三寸长须,面目普通,唯一奇异之处就是耳垂硕大直垂于肩,闭目紧唇,而面前桌上空空如也,却看见他喉咙时而涌动,仿佛在喝水一般。列于一旁身着战甲的息烽将军,久久道:“圣尊,天狐族已数次向司狴庭提交了议事。要是再不将墓幺幺捉拿,怕天狐族会变生不测。”那男人始终不语。息烽将军迟疑了片刻,又追声道:“圣尊,鄙这便率兵去初家将墓幺幺捉拿。”
“息烽。”男人终于说话了,“今天,东瑶山那边可来信了?”息烽将军一愣,垂首道,“未有。”
“哦。”他又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