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俊却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赚一天是一天,现在外边干苦力的一天工资还没有咱们一早上赚得多呢。”那天粮店来人送面粉,他特意跟送货的大哥打听了,像他这样给东家拉货扛包的力工一天才三十多块钱,从早到晚要干十几个小时呢。
郑琳琳这个时候上来聪明劲儿了,“我爸说过,买卖扎堆儿不一定是坏事儿,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就凭大姐的手艺,该害怕的是别人才对。”
连玉被他们俩这么一说又重新燃起斗志,握着小拳头发誓明天一定要早起帮忙。
连心还是不想让她们俩早起,主要怕耽误她们长个儿,她慢悠悠地问连玉一句:“这两天量身高没有?”
连玉瞬间就像个扎破的皮球一样萎下去,“前天量的,还没到159呢。”可急死她了。
连心憋住笑,嘱咐她:“早点睡,别的就别寻思了。”
连玉夜里偷偷用郑琳琳的电子表定了第二天早晨五点的闹钟,她觉得不早,以前在宝泉村的时候也是这个时间起床去上学,既不耽误睡觉长个儿又能帮忙家里生意。
第二天闹钟响起的时候连玉闭着眼睛爬起来按掉,从始至终郑琳琳都睡得死猪一样。连玉没有叫醒她,自己穿好衣服去外屋洗脸醒神。
她刚往脸上泼了一把凉水,就听见院门当啷两声巨响,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高声叫嚷着:“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连玉拔腿就往门外跑,出去一看罗明俊上半身趴在墙头上,被两个穿白色制服的男人抓住两条腿。他扒住墙头死活不松手,底下两个人同时使劲往下拽他,双拳不敌四手,没两下罗明俊就噗通一声掉了下来。
那院墙是当初二爷爷和李宝林亲手加高的,足有两米,墙头上密密麻麻插着玻璃碴子。罗明俊掉下来之后满脸满手都是血,喘口气的功夫地上就浸染了两团血迹。
连玉看见血眼睛立刻就红了,像头小豹子一样冲到罗明俊身前一把将一个穿制服的推个趔趄,然后她转身张开手护住身后的罗明俊,恨声朝院里的人喊道:“你们想干什么?!”
被连玉推倒的男人站起来就想立刻甩她一巴掌,另外一个人拦了他一把,拦住他的那个人对连玉说:“没事儿别瞎掺和,联防队抓盲流子呢,小丫头片子懂不懂事儿?”
连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哆哆嗦嗦地说:“他,他不是盲流子。”
男人朝她冷笑一声,“赶紧让开,要不连你一起抓。”
连玉还是不动,被她推倒的那个男人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她狠狠一搡,连玉一个没站稳就坐到了罗明俊小腿上。
罗明俊闷哼一声,连玉急忙爬起来护住他,回头再次对那些人喊道:“他伤着了!他腿瘸了得去医院!”
推她的男人彻底没了耐心,抓住连玉的两条胳膊就把她拖去一旁。郑琳琳这时从屋子里闷头冲出来,手里的笤帚狠狠拍向拖连玉的那个男人。男人后背遭了一闷棍,回头时面上的表情恨不得将郑琳琳生吞活剥,他想也不想抬脚就踹了郑琳琳大腿一下。郑琳琳不满一百的体重轻飘飘就被他踹飞到墙上,疼到哭不出声音来。
一同闯进来的其他人纷纷开始不耐烦,没想到抓个小比崽子这么麻烦,牵一个出来一串儿,没完没了。有人顺势给了连玉腿弯一脚,连玉痛呼一声倒在郑琳琳身旁,强忍着没掉眼泪。
两个男人趁此机会上前去抓罗明俊,一人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拖死狗一样把他往院子外面拖,罗明俊始终耷拉着头一声不吭,手掌的鲜血在地面上滴落出长长两条血痕。
连玉眼见他们就要走出院门口,无计可施之下使出全身力气叫了一声大姐。
而前街马路上此刻正一片兵荒马乱。城管的面包车一口气来了三辆,火都不熄。车门打开跳下来十来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其中一个高喊一句:“非法占道经营,全部没收!”
付钱的马上往边儿上站,收款的则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或忙着往车上搬东西或忙着跟城管抢东西。原本人声嘈杂的马路上顿时只剩男人低三下四的恳求和女人歇斯底里的哀嚎。
有两个人从跳下车开始就把目标放在连心身上,领头儿的一声令下他们俩立刻朝这边下手。其中一人伸手去推装卤肉锅的手推车,田好好吓傻了一样站在那里双眼发直,手推车撞她小腿两次她动都没动。
连心这会儿根本顾不上她,一边跟这个人抢手推车,一边跟另外那个把筐里的烧饼全甩到马路上的男人说好话:“大哥你们听我说,我有许可证的,我没违法,我有证!”
领头儿的男人听见连心的话挺着啤酒肚走过来,朝她一伸手:“拿来我看看。”
连心忙把一直揣在身上的经营许可证拿出来,用双手递给他。啤酒肚展开后仔细看了一遍,点头说道:“证倒是真的,”然后他笑着上下打量连心几眼,接着又吐出一句来:“但这条马路属于禁止经营的范围,你这个证儿在这里——没用。”
连心脸上乍然失望的神情似乎让啤酒肚感到十分愉悦,于是他在连心呆若木鸡地注视下,含笑将许可证一撕两半,顺手扔进卤肉锅。
“年纪轻轻就知道办许可证,挺聪明。”啤酒肚看了那个抢手推车的手下一眼,“一个女孩子也挺不容易。”
手下心领神会,立刻松开手。
手推车得了自由,连心呆滞片刻才笨拙地收回蜷在地上挡住车轱辘的右腿。
这时就听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连玉凄厉地叫声:“大姐!”
连心立刻循声去看,只见自家院门口停着一辆蓝白相间的面包车,两个人把罗明俊从家里拖出来就往车上塞。
“住手!”连心高声叫道,不顾一切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向面包车冲过去。
在她身后,刚刚那个放手的城管队员施施然踹了卤肉锅一脚,铁锅翻倒在地,一块热碳从火炉里蹦出来,不偏不倚落在田好好的脚背上。
“啊——!”一直木头人一样傻站着的田好好发出痛不欲生的哀嚎。
再次跌倒的连心被这惨叫声吓得呆住一瞬。
院门口的面包车哗啦一声关上车门,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