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饮微醺,话听全了。王弘收了玩世不恭,淡淡道:
“那桓玄桓灵宝向百姓购米以来,荆州九郡里,就只有这座江陵城还有余粮。你往城西深处逛一逛,路边衣不蔽体、成群结伙的百姓们,都是从外州逃难来的。我平时看了这些惨状,也断不了接济接济,只可惜一人之力,终究有限。”
“既见到你,江夏的事情,我一定略尽绵薄。”
檀道济改容抱拳。
王弘接着道:
“自从被西军强留在江陵,我的俸禄倒是月月不少反多。我府上在城北,家里约莫还有一千石陈粮、五百两雪花银锭,这次拿出半数给你办事。檀道济,你可以假借我的名号,我却不能直接露面去找那桓玄——我是朝廷的官,不是西军的官,万不能在荆州开口说话。琅琊王氏里,我的族叔王谧王稚远,如今还在京城,我不能连累家里。你可先去城东,如此如此……”
檀道济长揖一躬:
“我为江夏百姓,谢过王御史大德。这宗闲事,就算只是假借琅琊王氏的家世清名,也难免让你沾上浑水。我檀道济生来头铁,专爱讨取世间公道,今日贸然孤身入江陵,自不量力,让大人见笑。”
王弘披上宽袍大袖,洒然乐道:
“觉出世间不平的,何止是你贫民百姓;我为家世所累,只敢躲在角落里沉默。檀兄,躲在角落里沉默的人,永远不配诋毁和嘲笑比他勇敢的人,因为你这样头铁的家伙,来日争取到的光明,也许足以普照天下。”
城东,西军大营。
营中左有武库,右有军仓,正中是大将节堂,名曰“玄旄堂”。
青面大汉,下拜辕门之外。
“求见西军之主、灵宝将军。”
执戟卫士眼皮不抬:
“你是何人,现居何职?”
大汉道:
“白身。”
“桓将军不在。”
“求见将军府上管家。”
“管家也不在。”
桓玄字灵宝,这一名一字,是檀道济对那桓家小儿了解的全部。檀道济年少入江湖,心里清楚的很,这卫士的爱搭不理,是因看门狗大脑构造发钝、有异于常人的缘故。不怕卫士脑子发钝,拿银子润上一润就好了。
一贯大钱送上,执戟卫士如见亲爹,主动向檀道济热情科普起了节堂内外的组织构造。闲聊半晌,卫士道:
“桓将军昨日过生辰,到南城喝的大醉,确实不在节堂。也难怪将军开心,今年一则攻城拔寨,咱们西军斩获颇多;二则是这次生辰,西军的文臣武将孝敬了不少好东西,武库里堆满奇珍异宝。巴郡献上了一把宝斧,据说是用天外陨铁锻造,无坚不摧;斧头是月牙形状,斧柄四尺七寸,用千年雷击木所制。仇池国开春时主动和将军结盟,这次生辰,送来一方精钢打就的重盾;盾上雕刻了威猛的兽首,意为仇池与西军结为兄弟,恩义永固,共吞晋土。后秦的姚家皇帝也派了使者来荆,赐下一领传世宝甲,盔上系了六尺的斑斓雉鸡翎,七千生铜甲片,片片镶了西域松石,莹莹夺目。最奇是江夏郡守郭铨孝敬的宝马,马生双角,毛如紫电,跨海飞山,如履平地。将军得了四宝,能不高兴吗……”
“灵宝将军虽不在节堂,护军将军桓修却在。护军将军是灵宝将军的堂兄,平日最被倚重;你若有急事,我去给你通报一声?”
汉子道:
“听兄弟的,麻烦和桓修将军通报一声。”
檀道济忽又寻思,这卫士入营通报,若说自己是个农家子弟的打扮,两两不对等,得那桓修的重视程度怕低了,没准理都不理他。又急急叫住看门狗,道:
“别找桓护军,先去和桓护军的身边亲随说,我是治书御史、琅琊王弘的故人,求亲靠友,专门来拜会桓修将军,故而先和将军的左右贵人们打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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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护军的亲随很快与卫士一同出营,迎上了汉子。汉子抚着中护军亲随的后背,背着卫士,把块银锭塞进亲随怀里,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