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荡兵!挖得几尺深了?”
“约摸二尺有二!”
“木桩撑住地穴,引火烧桩!”
“将军!挖碎的墙基,还没尽数清出去……城下的空当太小,现在引火,怕烧不塌这城!”
“我说烧就烧!没有时间了,听我的号令!”
穴小而浅,这里面,跳荡精兵们合力支起了十来根歪七扭八的木桩子,而后燃火于内。
穴中噼啵作响。
瓮城却纹丝不动。
瓮城之上,铁鼓震彻城下,东军士气高涨,逾城之兵厮杀正酣。北府橹阵摇晃,左军主将血汗横流;左右亲兵,此时死伤略尽。
镇恶团身挤去穴前,这小小一方洞口,通风不良,火已半熄了。此时洞穴里烧的滚烫,千名跳荡精兵,人人垂头懊恼,不敢再有一人举钎冲进里面。
“妈的……”
王镇恶临众卸甲,把半身衣衫扬在地面,又解下了十围的腰带;掏出二兄弟,直往衣衫上招呼,滋滋一泡热乎的。
镇恶大笑道:
“几铁锹的事儿,到底是他娘差了几铁锹。我听个游方和尚说过,咱们刘将军身负气运,必能成就大事——老王今天就蒙上一脑袋冷尿,为了那句没油少盐的屁话,一头往那炕洞里扎扎!若天意在我三军,就保着老王干塌这龟壳子吧!咱老王若不能囫囵出穴,列位自奔前程去,人力尽矣!”
众军沉默。
临淮初见之人,黄骢年少,曾踏春风。今日,镇恶两番入地穴。
一锹……两锹……三锹……
穴中终于传出沙哑声音:
“把木桩推进来!”
众军合力,无言把桩子推入地穴。
哐哐几声巨响,穴内或有金刚怒目,只手擎天!
等这北府将军爬出穴外,已成炭人。下意识往嘴上捋捋,平时引以为傲的满口长须,竟教热浪烤得崎溜拐弯,烤成了腋下裆中的不雅之毛。
撩起胡子,王镇恶再次放声大笑;拔了剑,一剑便割去五绺长髯。火石摩擦,以长须为火引,就手甩进坑洞——
大火随手而起,瓮城东南一角,轰然垮塌!
士卒们扫尽脸中杀场尘霾,北府兵高呼万岁!踏上倾颓的残墙土砾,人人奋勇杀向内城……
……
石阳城北二十里,北府白直中军帐。秋风吹帷幔,刘寄奴从草榻上猛然惊觉。
分兵以来,刘裕对着帐中沙盘耗尽了心力,两天两宿不曾合过眼。
是的,自从加入北府至今,他从来没有指挥过上万兵团作战的经验,这两天两宿,他只觉身心俱疲——
只有营中校尉入帐请示军务时,他才强撑着一点精气神;其余时间,刘裕的体力和智力仿佛被这陈设在大帐中央的沙盘抽空了,只剩下一副玄甲之下的七尺躯壳,只剩下长时间的木讷和缄默。
惊悸而醒,耳畔是刁柝胡笳,是营中战士执勤巡戍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帐外,金铁皆鸣,风头正恶,吹的战士们裲裆甲片哗啦啦作响。
大帐角落,有黄须道人摇扇煎药。
炉内是酸枣仁和柏子仁,水已煎得黄了,道人端着碗宁神的药汤,轻轻放在刘裕草榻一边的几案:
“虎行似病,鹰立如睡。这白直五军之中,你主将最大;不舒服了,该仰着就仰着,用不着强撑——没人笑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