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肝胆欲裂,下意识地伸手硬生生地接住了剑刃。顾陵方才拔了剑不管不顾地朝自己的手臂砍了过去,倘若他的反应再慢一些,如今想是整条手臂都要被他自己砍下来了。
那一剑几乎砍断了他半个手掌,萧宁蹙着眉,连痛都没叫,毫不在意地把剑顺手一扔,伸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把他拽到了怀里。顾陵怔怔地看着他不动神色地把受了伤的手缩到了身后,面色灰白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嗓音沙哑:“……抱歉,我本不想伤你。”
萧宁一手强硬地抓住他的右手,眸色灰暗:“你对自己下手这么狠,为什么?”
顾陵伸手摩挲着那个玄铁的锁环,出奇安静,目光也是空洞的,他低着头絮絮说着,声音很低,若不是萧宁凝神在听,几乎以为他在自言自语:“你不要自责,跟你没有关系,我只是……只是不想……”
他没有说下去,尾音断在空气里。良久,萧宁才听见他问:“你恨我吗?”
他伸手去够他那只受了伤的手,催动了点可怜的灵力,让他的手心开始缓缓愈合。两人靠得那么近,鼻息之间却全是血腥味儿。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顾陵低头凝视着他的手,语气不明地说着,“我以前以为,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现在才发现是我错了,我什么都改变不了,萧宁——”
顾陵闭着眼,有些颤抖地问:“那夜你上终岁山,可有杀人?”
萧宁注意到他似乎对那个锁环很有兴趣,便伸手握住了那个锁环,低笑了一声:“你觉得……我杀了多少人?”
上辈子他血洗终岁山的那一夜是顾陵的噩梦,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他从北辰宫当中醒来的时候,萧宁很不常见地冲他笑了笑,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说:“今日是个好日子,你知道吗,他们全都死啦。”
全都……除了那两个罪不可赦的人,其余的人,被他带坏本质却不坏的师弟们、他房中那个温柔的洒扫弟子、后山养了两只猫的烧火弟子。那么多条性命,叫他怎么、怎么还得起啊?
顾陵面色霎时灰败下来,他几乎是有些恐慌地喃喃道:“不……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萧宁自嘲地苦笑一声,终是不忍心骗他,只沙哑道:“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要生吞活剥了终岁山,说到底,我能恨的人又有几个呢?”
他摸了摸自己刚刚愈合的手心,接口说道:“我一个人都没杀,我那日回去,只是去找你的,左挽山不让我见你,我才与他苦战了一场。”
顾陵怔然地听着,不禁道:“你……”
萧宁的手指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来,落到他肩头那几个被谢清江啃噬出的伤口来,语气又低沉了些:“我不知道那日谢清江会受那么重的伤,他要自刎,并非我逼迫……师兄——”
他顿了一顿,艰难地问道:“你喜欢他?”
顾陵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上身突然弹了起来,伏在他臂上重重咳了几声,觉得自己胃中翻江倒海,恶心得快要吐了,才艰难地蹦出一个字:“……不。”
“既不是因为喜欢他,那就是有求于他了,”萧宁摸了摸他的头发,目光从他裸露的肩头掠过,闪过一丝痛色,“你这代价,未免付得太重了些,与其如此,你当初还不如来求我……”
顾陵在他身边低低地笑出声来,声音十分疲倦:“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是你仇人,亲手把你推进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让你在正道之中身败名裂,一切都回不去了。你把我抓到这里来,不就是想要报复我吗,何必温情脉脉地坐在这里,跟我说这么多废话?”
萧宁的脸白了又白,声音渐次低下去:“是啊,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跟你废话……”
他突然把他一把推倒,让他陷进身下温软的垫子里去,顾陵没有防备,只得看着他近在迟尺的脸突然放大,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一般恶狠狠地啃噬了上来。
鲜血在唇齿之间交换,明明是世间最旖旎的动作,两人却仿佛多年不见面的宿敌一般,吻得难舍难分、鲜血淋漓。萧宁抓住他一只扣了锁环的手压在他头顶,自己凑近了在他耳边怒道:“被害的人是我!受苦受难,生不如死的人是我!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人也是我!为什么你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为什么说得好像这些年来苦的是你一样,师兄啊——”
他一口咬住顾陵纤细白净的脖颈,泄愤一般地发狠道:“你知道我这两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怎会不知!怎会不知!
冥灵山通往魔域之路漆黑冰冷,从正道堕入邪魔是多么困难的一段路程,他上辈子就知道了。
顾陵紧紧地搂着他的肩膀,贪恋着这不可多得的怀抱,半晌,才低低地说了一句:“你知道我是九命猫族了吧……”
“我知道。”萧宁撑着胳膊趴在他正上方,沉声道。
“你不是恨我吗?”顾陵惨笑了一声,一字一句地说,“你若想杀我,我告诉你两样法子——”
“第一样,你把你那个圣手给找过来,”顾陵扯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上,“拿刀照着这里捅,没气了便让他在手心给我扎一针,有气了便继续捅,其实很快的。”
“第二样,你杀我以后,把我的尸体剁碎了,扔出去喂狗,或者一把火烧了,骨灰扬掉,干干净净的,什么都别剩。肉身不存在以后,任凭我有几条命,都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