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车辆驶到枊家门前,小马下车正要敲门,韩星连忙制止,刚才他看了看表,离约定的三点还差五分钟。与人交往,特别是这些国外回来的知识分子,要有很强的时间观念,迟了固然不好,早了也不合适,都是不守时。小王却是有些不以为然,为了一个糟老头子,自己这个从来不假人辞色的部长如此慎重,至于嘛。
可是,还没有等一分钟,黑油油的木门就已经打开了,银须白发的柳东生迎了出来,门旁还站着一个系着洁白围裙的小姑娘,看样子应该是枊家的保姆。
见枊老迎出门外,韩星拿过小马手中的果蓝,紧赶两步迎了上去,正要把果蓝交给跟着枊老的小保姆,枊东生却抢先一步迎了上来,双手接过,这才转交给小保姆,口中连称:&ldo;韩部长大驾光临已蓬荜生辉,怎么还如此破费,真是折煞老朽了。&rdo;老头说话半文不白,韩星也只好应对:&ldo;不成敬意,不成敬意。&rdo;心下却不以枊老的话为然,一蓝水果而已,谈不上破费吧。
在枊老的陪同下,韩星进入正厅,顺便留意了一下枊东生的这个小庭院,青砖青瓦,青石铺地,典型的江南民居的风格,但布局却不像传统的四合院那么复杂。一栋两层小楼,两边厢房,墙上长满了爬山虎,一小片空地上种了一丛紫竹,长得枝枝茂盛、生气勃勃,显得主人呵护得很是精心;墙上和青石阶上都长了一些青苔,正应了青苔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意境,显示出主人不凡的品位。
进入客厅,韩星一看便知,这是中国明代的布置风格,家俱用料并不是看起来很华贵的紫檀,而是相对朴素一些的黄花梨木。厅内条、案、几、桌、椅一应俱全,点缀以盆景、书画,摆放得很有条理,丝毫不显凌乱;厅后部有一榻,其大如床,三面围屏,榻上置小几,榻下放脚凳,韩星以前在北京一古家俱展览会上见过,这是古代中国人招待贵宾的地方,现代人已经很少用了,这让韩星暗暗称奇:没想到在海洲这样的地方,居然还有如此传统的客厅。
枊东生请韩星上坐,刚坐定,客厅的侧门就被推开了,一女白衣白裙,端着个茶盘,凌波微步,飘飘而来,其态曼妙,如仙女临凡,端是不可方物。韩星认识,这是枊老的掌上明珠、晶晶的主治医生枊雅智。想想那时她在董芳芳面前仗义执言,是何等勇气,没想到在家里却是如此的温柔贤淑,韩星暗自赞叹,谁要娶了这样的女子,也是前生修来的福。
&ldo;韩先生好!&rdo;枊雅智并没有像她父亲那样称韩星为部长,而是像在医院一样,称他韩先生。韩星连忙欠身回应,枊雅智报以甜甜一笑,便开始忙活起来,直让韩星眼花缭乱,原来,泡个茶要这么复杂。
女儿在烹茶,枊东生在一旁娓娓道来,这功夫茶炮制分八个步骤,治器、纳茶、候汤、冲茶、刮沫、淋杯、烫罐、洒茶,每步又分若小细节,比如治器一步,就有起火、掏火、扇炉、洁器、候水、淋杯六个动作,候汤也有一沸、二沸、三沸之说,这每一步又有孟臣淋霖、乌龙入宫、悬壶高冲、春风拂面、熏洗仙颜、若琛出浴、玉液回壶、游山玩水、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等等别称,直听得韩星云里雾里,不就是泡个茶吗?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中国人可真能折腾。
不过,在欣赏的过程,韩星的确是大开眼界。在洗杯的时候,枊雅智两手同时洗两个杯子,动作迅速,姿态优雅,直如行云流水一般,伴以声调铿锵,几乎就是在表演杂技了。反反复复,终于,枊雅智把壶中的茶汤均匀地洒到四个小杯中,直至最后一滴,四个杯中的茶不多不少,好像事先用量杯量过一般,杯中的茶汤色泽金黄,晶莹剔透,犹如一块纯净的玉石,而且室内茶香四溢,闻之已是心醉。
一切完毕,枊雅智这才放下茶壶,双手托盘,把茶先后呈到韩星和自己父亲的面前,说了声:&ldo;韩先生请!&rdo;
&ldo;韩部长,这茶并不是很严谨的功夫茶,省略了很多步骤,比如闻香就省了,我们将就些,请!&rdo;枊东生先端起茶杯,向韩星示意。
这还是简化的、将就的!不知完整的又是什么样子。韩星一边想,一边有模学样,端起了茶杯,正要品茗,手上却传来一阵剌痛感,原来这茶杯太烫了,等他感觉到的时候,强烈的灼热感已经从手指向外发散,这让韩星手上一麻,再也拿捏不住,手指一松,茶杯应声而落,掉在花梨木的小几上,叭地一声,碎了。
&iddot;第一卷惊蛰&iddot;
~第21章礼下于人~
茶杯碎了,韩星面色略显尴尬,不小心把人家器物给损坏了总不是件不开心的事,而且,枊老先生的这套紫砂茶具看起来古色古香,极其精致,应当价值不菲。韩星正要表示一下歉意,可是,那边的枊东生却是神色陡变,如同屁股下面忽然生了一丛荆刺一般,腾地从榻上滑下站到榻边:&ldo;你,你怎么就能把它给摔了呢?这,这可如何是好?&rdo;老头儿一着急,开始在客厅里乱转悠,口中连称:&ldo;这可如何是好?&rdo;
这下轮到韩星坐不住了,他的第一个想法是,难道自己冒犯了他的什么忌讳?他想到一直在奉茶的枊雅智还站在旁边,连忙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她。
枊雅智的脸上还挂着笑,这让韩星心里宽松了不少,既然能笑,问题应该不会很大。枊雅智显也也明白了韩星的意思,笑吟吟地回答说:&ldo;韩先生,您这次可真闯了祸了,我爸这套茶具藏了好几十年了,在他眼里,这茶具怕是比我还要珍贵,寻常人是看一眼都不行的,更别说拿出来待客了。今早他特意交待我把它拿出来招待您,没想倒您却不小心把它给砸了。我爸向来小气,你弄坏了他的宝贝,他不心疼才怪呢。&rdo;说完,枊雅智脸上的笑纹更深了,知父莫若女,看来,对乃父的表现,她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只等着韩星怎么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