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摩勒、韩芷芬二人,被王燕羽、石家兄弟等围住,尚未能突破包围,夏凌霜走过去道:“小妹妹,那晚我错疑你了。”运剑如风,替她杀退了石家兄弟,王燕羽怒道:“我哥哥好心对你,你却将我兄妹当作仇人!”侧身一剑挡开了铁摩勒的朴刀,横掌就向她当胸劈下。这一招对铁摩勒是虚,对夏凌霜是实,当真是狠辣非常。
夏凌霜喝道:“撒手”,一招“春云乍展”,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倏的刺到了王燕羽持剑的手腕,她也是剑掌兼施,虚实并用,正是以毒攻毒,解招还招的绝妙手法,而且她的武功较王燕羽又要胜过一筹,虽然掌击乃是虚招,但那一掌向王燕羽顶门拍下,有如奔雷骇电,声势也极是骇人。王燕羽究竟临场经验较少,一时间分不出究竟是剑实掌虚,还是剑虚掌实,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到“刷”的一声,陡然间只觉得手腕上好似被利针刺了一下,王燕羽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短剑登时脱手飞出,铁摩勒一刀斫去,她早已溜进了花树丛中。低头一看,手腕上有三点红点,幸喜只是戳伤了一点点表皮。
铁摩勒叫道:“可惜,可惜!”他哪里知道夏凌霜乃是手下留情,要不然,若是剑招用实,王燕羽的一只手早已断了。
车迟笑道:“褚老大,我的朋友都要走啦,剩下我一个人打架没什么意思,我也要失陪啦!”蓦地一个转身,将两个正在向他攻击的盗魁拉着,反手一推,送到了褚遂的跟前。褚遂的大擒拿手已经发出,双手一抓,恰恰抓着这两个人,只痛得他们杀猪般似的大声叫喊,气得褚遂七窍生烟,连忙松手,那酒丐车迟早已与韩湛他们会合,杀出去了。王伯通暗通安禄山之事被揭发后,不但邀请来的贺客散了十之七八,连他的党羽也已有一半离心,还剩下的那班忠心于他的死党,见敌人如此厉害,王伯通和精精儿都不敢去追,他们也就只是虚张声势,吆喝一番。不消片刻,韩湛这一干人便已闯出了龙眠谷。
韩湛一看,后面已然没有追兵,哈哈笑道:“这一仗虽然没有获得全胜,亦已令得王伯通众叛亲离,绿林豪杰,想来也不会再受他们父子之骗了!”
车迟忽然走近夏凌霜身边,摇头晃脑的向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啧啧赞道:“好一位美貌的姑娘,真像冷女侠当年!”他说话之际,酒意薰人,夏凌霜不大高兴,心里又在暗暗奇怪:“这臭叫化怎么知道我的来历?”
车迟解下葫芦,喝了一大口酒,说道:“我叫酒丐车迟,夏姑娘想必听得令堂说过?”夏凌霜道:“没听说过。”车迟碰了一个钉子,哈哈一笑,似乎想说什么话却没说出来,只好用笑来掩饰窘态。
南霁云为了免至场面尴尬,说道:“夏姑娘,今晚多承相助,这厢道谢了。”
夏凌霜道:“你这个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谢什么?你护送我的段叔叔,我也还未曾向你多谢呢。”南霁云也碰了她一个软钉子,但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因为夏凌霜虽然是责备他,但语气之中,显然已是把他当作自己人了。
夏凌霜道:“摩勒,你刚才说到段叔叔要往凉州玉树山玉皇观,为的何事?”铁摩勒在路上已把那日在飞虎山发生的事情说了一半,这时便续下去
道:“是空空儿请他们夫妇去的,要将孩子交还他们。”夏凌霜道:“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比起他的师弟来,空空儿倒还不算一个坏人了。”韩湛插口道:“这几年来我虽没有见过空空儿,却颇留心他的行径,他是有点任性胡为,而且因为所向无敌,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也不免骄傲了些,但却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这回他是受了王伯通父子之骗的。”
夏凌霜听他们一再提起王伯通父子,心中感到有些难过,低下头便不再搭话,南霁云道:“夏姑娘以前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夏凌霜道:“这有什么奇怪,在路上碰上的。在江湖上行走,哪一天不碰见生面的人?我又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绿林大盗!”南霁云再碰了一个软钉子,心里感到又酸又甜,从神情语气看来,南霁云可以猜测得到:夏凌霜以前可能对王龙客有些好感,甚至有些情意,但现在已是烟消云散了。
韩湛道:“寒舍离此已不到三十里了,夏姑娘请到舍下歇歇如何?”夏凌霜道:“多谢韩老前辈好意,我早与段大侠有约,要到飞虎山看他的,因事耽搁,迟了几天,想不到便发生了这样的变故,现在既已知道了他的消息,我想赶到玉树山去会他。”说罢,一声长啸,一匹小白马从林中疾跑出来,转眼间便到她跟前停下,铁摩勒大为羡慕,说道:“这匹白马看来不起眼,却比我父亲当年那匹红鬃马还要好些!”
夏凌霜跨上白马,拱手向众人道别,南霁云忽道:“夏姑娘,我还有一句话说。”夏凌霜道:“什么?”南霁云道:“关于皇甫嵩那件案子,我回去问我的师父,或者可能知道一点端倪,最少也可以帮你再找到他。请姑娘留下个地址。”夏凌霜道:“我行踪无定,还是我去找你方便些。我见过了段叔叔后,和他一道到九原找你吧。”南霁云大为高兴,叫道:“好,我在九原郭太守府中等你!”马铃叮当,夏凌霜已经去了。铁摩勒道:“南叔叔,人家走远啦,你好像还有话未曾说尽似的,怎么又不早叫着她?现在来不及啦,咱们也该走啦!”
南霁云面上一红,道:“小鬼头,油嘴滑舌!”车迟忽地问道:“皇甫嵩的案子?那位夏姑娘是不是要向皇甫嵩报仇?”铁摩勒道:“不错,但这件事情还是个疑案。皇甫嵩说不是他干的,段叔叔却又认为是他。”车迟道:“慢着!慢着!她是给谁报仇?是给她的妈妈报仇么?”南霁云怔了一怔,道:“车老前辈敢情是清楚此事。她并没有说是为她妈妈报仇,只是说要奉母命给江湖除害。但据段大侠所言,当年在洞房之夜遭皇甫嵩害死的那个新郎就是她的爹爹夏声涛,而她却又似乎并不知道这件案子就与她的家庭有关,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情?我们听了几方面的说话,反而越弄越糊涂了!车老前辈若知真相,可以为我们一释疑团么?”
车迟望了南霁云一眼,笑道:“嗯,你倒是很关心这位姑娘。”接着摇了摇头,又笑道:“这话还未到说的时候。不过,我却可以替你办一件事情——”南霁云不觉又怔了一怔,心道:“我有什么事情要你代办?”车迟顿了一顿,说道:“你心里未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做大媒!要是她不睬我这个臭叫化呢,我还有办法,我可以找小段帮我一同去说。”南霁云臊得满面通红,道:“老前辈,取笑了!”
车迟一本正经地说道:“谁说我是开玩笑的?我现在就去!老实告诉你吧,我到龙眠谷就是想等这位夏姑娘来的,可是她却好像讨厌我这个老叫化,好啦,现在我给她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应该可以讨到她的欢喜了!”一晃身,果然拔步便走。
韩湛叫道:“车老二,你到玉树山若是见到了空空儿,就把王伯通暗通安禄山之事告诉他吧。他要是不信,你就说是我讲的。”车迟道:“我理会得!哎呀,我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就追不上她啦!”
车迟去后,韩湛说道:“江湖三异丐,疯丐卫越嫉恶如仇,出手狠辣;西岳神龙皇甫嵩行事诡异,是正?是邪?尚难论定。只有这位酒丐车迟,虽然玩世不恭,却最是古道热肠,欢喜助人。九流三教,都有他的朋友。不过他的毛病,也就是心肠太软,若非碰到了大奸大恶,轻易不会动怒。所以在他所交的朋友之中,好人坏人都有。”南霁云道:“他刚才不肯说,不知是否有意替皇甫嵩隐恶?”韩湛道:“我看这个或者还不至于,要是皇甫嵩当真干了那件血案,疯丐卫越和他都是夏、冷二人的好友,卫越早就该与他联手将皇甫嵩干了!呀,这件血案当年轰动武林,也曾有许多侠客替夏家查究凶手,想不到如今过了二十年,还是未能破案!”
韩芷芬道:“爹爹,经过了今日龙眠谷这一场大闹,咱们只怕不能在此地安居了,不如也到玉树山去走一趟。”韩湛笑道:“我知道你是想去趁热闹。”韩芷芬道:“是呀。要是空空儿和段大侠夫妇再打起来,你也好去劝解。”韩湛道:“你若是怀着这个念头,那就准保失望。空空儿已经答应了将孩子交还他们,又怎会再打起来呢?”韩芷芬道:“你不怕他的师弟精精儿从中捣鬼么?”韩湛道:“我也曾防到这一层,但酒丐车迟已经去了,即算精精儿要去捣鬼,车迟也会赶在他的前头。我已经叫车迟替我传话,空空儿不信车迟也会相信我的。”顿了一顿,再说道:“我倒是担忧他们不会放过南大侠与铁少寨主,所以我打算今晚连夜起程,送他们到睢阳去。然后再和南大侠到九原去看郭令公,将王伯通与安禄山的事情告诉他,也好让他早作准备。据我推测,空空儿可能和段大侠化敌为友,将来也到九原来的。”南、铁二人喜出望外,尤其是铁摩勒,他和韩芷芬年龄相若,相识之后,即甚为投合,正舍不得分离。
夏凌霜策马走了一程,忽听得背后有人大叫道:“夏姑娘,请等一等,俺老叫化有话要说!”夏凌霜回头一看,可不正是那酒丐车迟?只见他背着大红葫芦,气喘吁吁地赶来,眨眼之间,已到马后。夏凌霜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想道:“我的坐骑乃是日行千里的宝马,这老叫化居然追赶得上,轻身功夫,岂非比空空儿还要高强?”岂知车迟熟识道路,他是从小径抄过来的,不过,虽然如此,他的脚程之快,亦是足以惊世骇俗的了!
车迟张嘴说话,酒气喷人,夏凌霜心里已是讨厌之极,忍着气问道:“车老前辈有何话说?”车迟道:“听说你要杀那西岳神龙皇甫嵩?”夏凌霜道:“不错,他作恶多端,我是奉了母命,要为江湖除害。”车迟道:“这人你杀不得。”夏凌霜道:“为何杀不得?”车迟道:“你母亲说他所做的那些坏事,没有一件曾是他亲手干的!”夏凌霜大怒,顾不得什么前辈不前辈,便即骂道:“胡说,依你的话,难道是我的母亲说谎不成?”车迟道:“你的母亲也不是说谎,这里头有误会。你母亲的仇人不是他!”夏凌霜道:“我母亲也并非与他本身有仇,但他曾害了不少人,所以我母亲定然要我杀他。我看,误会的是你。”车迟道:“不对,不对,不对……”夏凌霜见他神色语气非常奇特,诧道:“怎么不对?”车迟叹口气道:“呀,这话跟你说不明白,你母亲住在哪儿?我和她说去!”
夏凌霜淡淡说道:“我妈不见外人,你有话就向我说。”车迟皱起眉头,似是欲说还休,夏凌霜愠道:“你不愿意跟我说,那就算了。我可要赶路啦!”提起马缰,放开马蹄便走。车迟又赶来叫道:“好,我便和你说!”夏凌霜已是极不耐烦,在马背上回头道:“你说吧,我听得见,不用大叫大嚷!”
车迟道:“皇甫嵩与那件血案毫不相关,对不住你妈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么……”夏凌霜道:“怎么样?”车迟道:“这个人虽是行为不端,但却也不能由你将他杀掉!”夏凌霜冷笑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哼,哼,皇甫嵩是好人不能杀,另一个坏人也不能杀,你的话真是好奇怪呀,哼,哼,不用说啦,我知道你与皇甫嵩都是一丘之貉!”
车迟叫道:“你再听我一句话行不行?”一掠数丈,伸手便拉她的马尾叫道:“你知道你姓什么?你不姓夏,你的爹爹也不是夏声涛!”
夏凌霜大怒,反手便是一剑,厉声骂道:“放屁,你要撒酒疯便到别处去,我不能听你的污言臭语!”这一剑居高临下,劲道十足,凌厉非常,车迟并不想与她性命相搏,只得放开双手,一个“金鲤穿波”,斜窜出去,避开她这一剑,说时迟,那时快,夏凌霜早已“刷”的一剑,催动坐骑,绝尘而去。她这匹马乃是日行千里的宝马,夏凌霜将它放尽,当真有如追风逐电,车迟哪里还追赶得上?
夏凌霜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余怒未息,但心里又觉得有点奇怪,暗自想道:“他虽然酒气薰天,却非醉得糊里糊涂的模样,难道他老远赶来,是存心向我胡说八道的么?”这么一想,不觉也起了怀疑:莫非他语里有因?但随即想道:“绝无此理!人人都说我似妈妈,我怎会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我妈妈只有一个丈夫,我的爹爹怎会不是夏声涛?哼,不管这臭叫化是否酒醉胡说,他总是侮辱了我的母亲!”可是,虽然夏凌霜不信车迟的话,心里却因此而蒙了一层阴影。当下想道:“段大侠是我爹妈的好友,待我见了他,再把这酒丐的疯语告诉他,看他怎么说?”
段珪璋和窦线娘为了急于要回孩子,日夜兼程,赶往玉树山。这日已到了山口,窦线娘认定空空儿是她母家的大仇,这次要向仇人讨回孩子,既觉气愤又觉尴尬,段珪璋一路开解,兀是未能消散她心头的郁气。
玉树山峭拔奇兀,山峰上的积雪亘古不化,远远望去,果然似一枝硕大无朋的晶莹玉柱,高出云霄。入山之后,山势更是越来越为险峻,触目所及,到处都是嵯峨怪石,突出雪上。从山口进去,有一条狭长的山谷,曲曲折折,望不见尽头,阴沉沉的寒气迫人,窦线娘起了怀疑,说道:“大哥,要是空空儿不怀好意,故意将咱们引进荒山,把咱们害了,也无人知晓。”段珪璋道:“线妹,你也忒多疑了,那空空儿本领远在咱们之上,若他要害咱们,何必费如许心力?”窦线娘道:“玉树山离飞虎山约莫有八百里,他劫了咱们的孩子,为何不就近收藏,却要藏在八百里外的荒山上?”段珪璋对此点亦是百思不解,为了安慰妻子,只好替空空儿想出理由来解释道:“或者是他要炫耀自己的轻功,令咱们慑服,也说不定。”
空空儿那晚劫了他们的孩子,第二日下午就到飞虎山挑战,若然他真的已到玉树山打了一个来回,这脚程之快,当真是不可思议了。窦线娘摇了摇头道:“我不相信他在一日一夜之间,便能走一千多里,只怕有九成是骗咱们来的!”段珪璋道:“再不然,或者这里本来就是他的老家,他信不过王伯通,所以托人将咱们的孩子送到这里收藏?”窦线娘道:“你就这样相信空空儿?”段珪璋道:“已经到了这里,不相信也没办法了。反正以咱们的脚程,至多不过半日,就可以上到玉树山的主峰,那时自然可以水落石出。”窦线娘嘀咕道:“起初我不知道玉树山有这么远,越走我越怀疑,看来呀,咱们这回是白走一趟了。空空儿即使不是有心加害,也是有意将咱们戏耍的了。”
段珪璋道:“线妹,事情别尽往坏处想。”话犹未了,忽听得“轰隆”一声,一块大石块从山上滚下来,段珪璋还以为这是偶然,那料刚刚避过,跟着又有几块大石头滚下。窦线娘叫道:“上面有人!”
只见山峰上影绰绰的现出几个人来,同声喝道:“笨蛋,谁叫你们自投罗网,进了绝地,还想活命么?”段珪璋这一气非同小可,大骂道:“空空儿,我当你是一条好汉,想不到你竟是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站出来!”上面那些人冷笑道:“收拾你们这两个蠢家伙,还用得上空空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