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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第1页）

我打马经过，不禁会心一笑：想王御使自返回朝野，不惜废寝忘食，写下宋平云狗贼畏罪潜逃，对冯家犯下久难昭雪的滔天恶行，禀报了圣上。当今圣上见了奏折，又惊、又喜、又怒，一面匆匆派人核实，一面犒劳王御使。又出了千金，请刺杀宋平云狗贼一家的义士前往皇宫，领取千金赏赐。一时间皇宫前门庭若市，千百的&ldo;豪侠&rdo;自称手刃狗贼一家。然而其中晓得宋平云狗贼死在广平的，不过百分之一，得知宋平云狗贼&ldo;一家&rdo;仅有一妻两子的，却无一人。真正的英雄魏槐，却依旧栖身广平，安然就职。至于那包庇宋平云狗贼的省督抚，则被斩首示众。一时间人心大快，百姓纷纷摆手称好，道着圣上的英武名号。

眼前为人热议的告示，正是圣上派人连夜加印，发往各地通知宋平云狗贼已死之事，以及请义士前来领千金赏赐之邀。

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并未前往衙门府与槐兄相聚，而在一家毫不起眼的客栈中落脚。待到黄昏时分，原本坐在榻上发愣的我长叹口气，起身，又披了件衣服，往屋外走去。

伴着瑟瑟秋风，我举目而视，只见苍穹蓝得澄澈深邃，又见几片红叶翩翩飘过。然而我却没有玩赏的情调，连忙扯了外衣，悄然前行。

不出所料，高大的男子头顶斗笠，手捧娇艳的牡丹，正独自垂头前行。到一座并不起眼的坟头，男子将手中的牡丹轻轻扯碎，仔细散落在墓前。随即，他跪倒，道：&ldo;姐姐，我回来了。九泉之下，父母两人可得安逸?香儿，也需麻烦你继续照顾。&rdo;

伴着秋风，坟前的牡丹，随风静静飘散开来。

&ldo;姐姐，我有幸与志同道合的伙伴相识相聚。我答应他们，为了亡者的心愿，更是为他们的期待，我从此当坚强地活下去。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你相见。&rdo;言罢，男子半晌无言。

随即，传来颤抖的声音：&ldo;姐姐，九泉之下，你可曾孤单?&rdo;忽又传来破涕为笑的言辞：&ldo;姐姐，或许我，只是很傻的弟弟吧?或许冯相如才是你……&rdo;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我站在路边，借着树影遮身，目睹着眼前一切，脑海中回想起，唯一没有如实解答的提问：&ldo;蒲先生，槐兄为何计划陷害冯举人?&rdo;

&ldo;为何?飞，&rdo;我悄声自言自语，&ldo;因为魏槐兄本也是常人吧。&rdo;说起一向不通男女情愫的飞，料他也难有感触。魏槐兄之所以陷害冯相如，其实是因他对两人的愤怒：冯相如以及红玉。

他恨红玉，只顾与冯相如卿卿我我，不顾使命，导致碧玉陷入冯相如之手，进而魂断宋家宅邸。他更恨冯相如，抢去碧玉，恩爱两年。

你与我道，槐兄本为豪杰，怎会是心胸狭隘之人?飞，你难道依然看不分明，魏槐兄与碧玉两人，才是恩爱的鸳鸯，才是难以割舍的恋人?眼见恋人被他人所夺，最终丧命，魏槐兄怎可能不心生怨恨?更怎能不怨恨夺爱之人?

飞，先前与你扯谎，是我的过错。我蒲三哥，现在就为你道明其中真相。

十年前，张青云一家被狗贼陷害，满门抄斩。唯有两位仆人在家中藏匿了本家的孤种，张青云之女‐‐红玉。而这对夫妇，却另有个伶俐女儿‐‐碧玉。其后的故事你也晓得，夫妇二人见仇人逃走，便谋划亲手报仇。直至此时，被拆散的魏槐与碧玉，才得重聚。

却不承想，复仇大计竟因红玉爱慕冯相如而破灭。但走火入魔的夫妇二人，竟命亲生女儿碧玉相替，不肯放弃复仇大计，生生夺走了魏槐兄的恋人，强行嫁与他人。飞，你岂不见魏槐提起养父养母之死，从未悲痛?再往后的故事，你便早已知晓。

话先至此，飞，眼前还有愚钝之人，待我点化哩!

下定决心，我闪出树影，对跪倒之人道：&ldo;果真在此，魏槐兄。&rdo;

&ldo;蒲先生，&rdo;魏槐兄没有回头，道，&ldo;虽早料阁下会觉察到此，却不想竟在此日寻至此处。我，拜服了。&rdo;忽然，他回头与我苦笑道：&ldo;只是不想竟遭蒲先生眼见如此不堪的一幕。&rdo;

我见他两道泪痕依稀可见，正要搭话。他却早回过头，道：&ldo;姐姐，笨拙如我，木讷如我，怎能与冯相如相提并论?只愿来生，再与我白头偕老吧。&rdo;

听着耳边惨然如泣的风声，我不能容忍，怒道：&ldo;够了!&rdo;

魏槐兄愣愣地转过头，与我不解地相视。

&ldo;魏槐兄，以你的才智，为何看不透如此简明之事?&rdo;见魏槐兄毫不答话，我又怒道：&ldo;你擅自断定恋人移情别恋，又妄自菲薄。九泉之下的碧玉，如何瞑目?!你以为碧玉与冯相如相爱，故此躲避父母的连环计，因贪恋安宁时日。你可曾想过，红玉究竟因何故才迟迟不肯执行计划，直到遭冯骜驱赶?只因红玉不忍见相爱之人遭人戏、失爱妻、中毒计，再走上家破人亡的地狱!相爱之人，世界中早没了他人，更不剩自己，只有彼人而已!&rdo;

闻言，魏槐顿时浑身瘫软，趴在地上浑身颤抖。

&ldo;碧玉姑娘，分明是为了阻止你踏上沾满血腥、万劫不复的复仇之路，方才四处躲避，拖延计划，只因不愿再连累你。每日，她想你未经浩劫便暗自欣慰。每日，她无法与你相见便受如火煎熬!魏槐兄，你可知道，碧玉姑娘飞蛾扑火般刺杀宋狗贼，非为冯相如，非为复仇，只是为阻挡你成为嗜血害人、委身仇人篱下的雷教头!你却想想，碧玉时常在家中无故落泪，是为何故!&rdo;言毕，我再难抑制心中的无名怒火，冲上前抓起魏槐的肩膀，拼命摇着他，大声吼道：&ldo;心中只有你一人，愿为你不惜生命，如此的恋人，你竟敢说她另与他人相好?!&rdo;

泉涌般的泪水猛然奔下魏槐兄的眼眶，他连滚带爬地转过身，死命抱着碧玉冰冷的墓碑放声哀号。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久久飘荡在丛林上空。

只有几片牡丹的花瓣，随着和风，轻轻飘落在他的肩膀。

原文附录

全文改编自《聊斋志异》篇目《红玉》全文，在此录原文如下：

广平冯翁有一子，字相如，父子俱诸生。翁年近六旬，性方鲠，而家屡空。数年间，媪与子妇又相继逝，井臼自操之。

一夜，相如坐月下，忽见东邻女自墙上来窥。视之，美;近之，微笑;招以手，不来亦不去。固请之，乃梯而过，遂共寝处。问其姓名，曰：&ldo;妾邻女红玉也。&rdo;生大爱悦，与订永好，女诺之。夜夜往来，约半年许。

翁夜起闻女子含笑语，窥之见女。怒，唤生出，骂曰：&ldo;畜产所为何事!如此落寞，尚不刻苦，乃学浮荡耶?人知之，丧汝德;人不知，促汝寿!&rdo;生跪自投，泣言知悔。翁叱女曰：&ldo;女子不守闺戒，既自玷，而又以玷人。倘事一发，当不仅贻寒舍羞!&rdo;骂已，愤然归寝。

女流涕曰：&ldo;亲庭罪责，良足愧辱!我二人缘分尽矣!&rdo;生曰：&ldo;父在，不得自专。卿如有情，尚当含垢为好。&rdo;女言辞决绝，生乃洒涕。女止之曰：&ldo;妾与君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逾墙钻隙，何能白首?此处有一佳耦，可聘也。&rdo;告以贫。女曰：&ldo;来宵相俟，妾为君谋之。&rdo;次夜，女果至，出白金四十两赠生。曰：&ldo;去此六十里，有吴村卫氏，年十八矣，高其价，故未售也。君重啖之，必合谐允。&rdo;言已，别去。生乘间语父，欲往相之，而隐馈金不敢告。翁自度无资，以是故，止之。生又婉言：&ldo;试可乃已。&rdo;翁颔之。生遂假仆马，诣卫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