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樽这一连串的话,让骆无香都有些措手不及。明明在今天之前,许多事情楚王都还不能断定的,却一下子都找到了答案。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一句无心的话,一个费解的动作,便能让人在一团乱麻的思绪中,准确地抓住线头,将一切都给梳理清楚。夏侯樽跟着百里飞燕一路,对她和夏侯洙的事情也早有怀疑,将所有疑点都串联到一起,便能把握住百里飞燕真正的心理。也算是水到渠成。那么娘娘呢?她有没有想过夏侯樽已经知道了?百里飞燕或许没想到,但骆无香想,这样的结果应该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甚至是她故意为之。毕竟条件已经成熟了,她不需要再想方设法瞒着楚王。让他知道自己真正的意图,那么两个人在接下来就会形成一种无形的默契。至少,楚王如果有动作时,不会想着去对付百里家。因为百里家很可能是他的盟友。他们都不喜欢那对父子,也要摆脱那对父子的掌控。从山庄出来后,百里飞燕漫步在小道上,兴致还算是不错,全无方才的恼羞成怒。她隐隐有一种预感,这晟京城,大晟国的国都,再过不久就会迎来一场大风暴。晋王,楚王,还有穆王,最先动手的会是谁呢?她捕捉到了楚王某些意图,然后如他所愿,让他能看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可也仅仅是暗示,以楚王的聪明应该能想明白。她不会去承认,下一次再有这个情况,她还是原来的态度。可她也必须要释放一定的信息,让晋王和楚王知道,百里家不是他们的阻碍。接下来的重点放在那对父子身上就好,别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虽然口口声声说,镇北将军府不涉入党争,但他们也必须要做好准备。这样才能保证在接下来的风浪中,他们能平安着陆。想要悄无声息发动政变,那就必须要掌控禁卫军。禁卫军,是拱卫皇室最有力的屏障。而且皇上对禁卫军看管得很严,是不允许皇子们将手伸到禁卫军来的。除了夏侯洙。夏侯洙作为承平帝最爱的孩子,享有很多特权。禁卫军别人碰不得,但夏侯洙确有一定的话语权。之前在周嫣的婚事上,豹骑将军贺兰月,豹骑副将宋春归就被推到了台前。除了贺兰月和宋春归,夏侯洙在禁卫军内还有其他得力人手。这些个人,都是夏侯洙的亲信。想要从他们身上做文章,只怕很困难。如果没法利用,那就只能先铲除掉这几块绊脚石了。不过,百里飞燕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要对承平帝下手,也不一定非得楚王、晋王还有穆王这些人啊。为什么就不能是他的好儿子夏侯洙呢?其实如果要对承平帝动手,最佳人选就是夏侯洙。他的豹骑,是最接近皇帝的,而且也能由夏侯洙来调动。在她身边的夏侯洙,看起来很废物,什么事情都喜欢让她顶在前面。可事实上,夏侯洙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尤其是搞坏事情的能力。不如就先从他这儿入手,看看能否煽动他造反。这很难。如果放在上辈子,在晋王楚王这些人都还好好的时候,夏侯洙为了自己是绝不会跟承平帝过不去的。可这一世,他们早就布好了一局棋。周嫣!“也该让你发挥点作用了。”
留她到现在,为的就是这种时刻。“夏侯洙,我可不会让你死得太轻易,我要让你自掘坟墓,痛苦难当,后悔不已!”
回到府上后,百里若飞和百里秋溟已经在阁楼上等着她了。百里飞燕将今日的事情告诉给了两位兄长。“大晟将乱啊!”
百里若飞感慨了一声。“这是无法避免的,我们只能尽可能减少对江山社稷的影响。而且,晚乱不如早乱。宁国刚经历动乱,鄂旭君还在到处寻求东山再起的法子,暂时都顾不上我们。”
“而尧国,东王和摄政王之间也渐渐势同水火。如果在这时,我们快速地完成皇权更替,重整朝堂,从长远来看对我们更有好处。”
先解决好内部纷争,再去对付外敌,这是个明智的做法。尤其是对于百里家来说。迟迟不动作,如果有一天战事又起,百里家被派到了前线上,那情况就很被动。反而有可能让夏侯庸夏侯洙父子背刺。那时候,镇北军损失的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而镇北军被削弱,周边敌国狼子野心,他们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本来我也没想着那么仓促行事,可我发现几位皇子对夏侯庸不满的情绪越发明显了。”
“这个我知道,是因为陛下近日来对晋王接连做出的举动吧?”
百里秋溟说。“是的,承平帝逼着晋王动作,这引起了晋王和穆王巨大的危机感。而楚王夏侯樽,在拥有了骆无香的襄助后,也知道了不少内幕。唇亡齿寒,夏侯庸解决了晋王,那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了,他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所以你才引导夏侯樽,知道了你对夏侯父子真实的态度?”
百里若飞问。“嗯,这一次我不再犹豫了,我不但不会阻止,还会暗中推动他们去做这件事。”
“小妹,你想好了?”
两兄弟郑重看着她。“想好了。”
百里飞燕目光坚决,“不过,为了试探夏侯庸这潭水到底有多深,我想让他的宝贝儿子先给我们探探路。他如我们所愿成功了倒也罢,没成功那还有别人。”
“你是说夏侯洙?”
百里秋溟惊讶道。“不错。”
百里秋溟摇摇头。“恐怕他不会如我们所愿,夏侯洙并不糊涂,他现在什么都没有,还有晋王楚王这些劲敌没有除去。陛下是他最大的依仗,他是不会跟他作对的。”
“如果因为周嫣呢?之前就因为周嫣的事情,父子俩已经生出了隔阂。”
百里飞燕说。但百里秋溟还是摇头。“小妹,你应该比我更懂夏侯洙,那就是个自私到极点的男人。你真认为他会因为一个女人,跟能给予他一切的陛下作对?就算是真恨,他也不会现在就做什么。”
“他会像条恶狼一样,耐心地蛰伏和等待。等到陛下将江山拱手交到他手上,他再来向他的父皇释放他的仇恨和愤怒。”
“到时候他会像现在的承平帝那样,将周嫣奉若心里的神明。然后理所当然用爱她的名义,去延续他父皇负心薄幸、心狠手辣的道路——”这对扭曲的父子,早就被看透了。“这些我也明白,二哥三哥。就算夏侯洙不如我们所想,但不要小瞧了周嫣的破坏力。在大家有所行动前,让他们先给我们贡献一场大戏如何?”
“这个不错,反正都要有所行动了,那不如先拿他们开刀!正好来看看,这对父子到底都有些什么样的能耐!”
百里秋溟痛快地一挥拳头。百里若飞还有些顾虑。“可这样会不会引起陛下的警觉?”
“咱们现在就是在打草惊蛇,陛下不是希望晋王有所动作么,那晋王就如他所愿。只是最先伤到的,不是晋王,而是他的宝贝儿子。”
“晋王会如我们所愿吗?”
“他会的,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再过不久就是四年一度的吏部考核,他如果不想被拔去利齿,等待着承平帝随时有可能挥过来的屠刀,他就只能出手。”
现在反不反,已经不是晋王自己能够决定的了。他不想反,承平帝也会逼着他反。而楚王和穆王结局也一样。名目可能不一样,但都会成为那对父子绞杀的对象。或许经过这件事,兄弟几个人也许能够互相理解。不过,让百里飞燕真正忧虑的,还是这之后的事情。只要楚王还在,即便他甘愿让晋王登基,穆王也不会信任他,会建议晋王除去他。那才是大晟国面临的最为难的局面。到时候,为了最快时间里平息事态,她免不得要动用一些过火的手段了。但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谁又能说得清呢?也许还轮不到兄弟几个人争,他们就已经栽在承平帝手上了。毕竟那是一只老狐狸,要是那么容易对付,前世百里家也不可能被他们耍得团团转。转眼间又过去了小半月。晋王府。前段时间还挺热闹的晋王府,最近一段时间气压有些低。因为晋王在朝中不顺,他阵营里的不少官员都遭到了贬斥和罢黜。即便是做下人的,也能敏感地感觉到大雨将至。这天,晋王又是沉着脸回到了府中,在书房里一言不发。魏衍走了进去,询问他今日早朝是否发生了什么?晋王告诉他:“父皇想要让我去沉州赈灾。”
“赈灾?!”
魏衍都愣了。“嗯,沉州连日下暴雨,堤坝决口,还爆发了可怕的山洪。绵绵延延,已经有半个月了。百姓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淹死饿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可是殿下,赈灾官员不是已经带着赈灾银两赶过去了吗?而且负责这件事的是田大人,他可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明、办事能力又强。有他去赈灾,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啊,怎么殿下还要过去?”
“田大人被指贪污赈灾银,被抓起来了,押回都城受审。”
晋王落寞地闭上了眼睛。“诬陷!这绝对是诬陷!”
魏衍十分愤怒。谁不知道,田重和田大人,那是天下间有名的清官。从一介布衣,一直到今日的户部侍郎,为百姓做了多少事,也为朝廷立下了多少功劳。那可是个在饥荒年自己挨饿,陪着百姓们用树皮果腹,也要将自己的吃食给孩童的官员啊。结果这样的人,却被指贪污灾银。“该不会是因为殿下曾经为田大人说过几句话,陛下就认为他也是殿下的人,刻意打压吧?”
如果真是如此,那真是叫人寒心。田重和不隶属于任何一个阵营,晋王当初也不是没有拉拢之意。只是这位大人,十分赤诚。一心只想要为百姓做事,而且性情中直,最不喜欢勾心斗角那一套。以至于他在朝中到处树敌。晋王底下的人,因为田重和的拒绝,也曾建议他将田重和给撵走,认为这个人有一日会坏事。但晋王看重田重和的才能,也很钦佩他的为人,不但没有为难他,有时候还会帮他一把。他认为,这样受百姓爱戴的官员,他不能因为一己私利就去迫害。那时候天下百姓会如何看他?他也对不住这样一个忠心为了大晟国的好官。虽然这些年,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晋王也使用了一些手段,将一些人踢出局。可他也是有分寸的。不会一昧去诛杀异己,尤其是受百姓敬重的人,他都高看一眼。他很重视民心。因为要做一个好储君、好皇帝,是不能不理会老百姓的想法的。这种重视民心,和夏侯洙那种惺惺作态不同。夏侯洙,重视的其实只有他自己。内心凉薄得很。而晋王,其实是一个性情中人。可他前世的失败也就在于,他是个性情中人。承平帝清楚自己儿子的弱点,也知道怎样才能拿捏他。真要对付起他来,晋王很难应对。他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无情,也没有办法抛弃那些他看重的人和事。晋王太想要圆满。正如他一直都以皇子表率要求自己。他希望父皇能认可他,身边人能信赖他,也希望百姓们爱戴他。他想要的很多,而且都不愿舍弃。“我明白父皇这样做的用意,他之所以拿住了田重和,还给他安了一个贪污的恶名。就是想将我派去沉州赈灾,把我调离都城。很快就是吏部考核了,如果我人不在都城,那他们就可以想怎么放我的血就怎么放。”
“等我回到都城时,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不,或许父皇根本就不会让我回来,他会让我死在沉州。死得不明不白,那时候谁又会管我是怎么没的呢?他顶多是在群臣面前落几滴泪,给我追封一个头衔……”看!现在他也已经很了解自己的父皇了。连他会做什么都能料到。以前他最想要看清的就是父皇的想法,甚至梦想过如果她会读心就好了。这样就知道父皇想什么,对他们有着怎样的期待。他如何做,才能讨父皇欢心。可当有一天,晋王终于能看清那个人时,却只剩下了无尽的悲凉和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