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有一本新书了,在书名上,是自己非常爱悦的‐‐叫它《送你一匹马》。
书怎么当作动物来送人呢?也不大说得出来。
一生爱马痴狂,对于我,马代表着许多深远的意义和境界,而它又是不易拥有的。
马的形体,织着雄壮、神秘又同时清朗的生命之极美。而且,他的出现是有背景做衬的。
每想起任何一匹马,一匹飞跃的马,那份激越的狂喜,是没有另一种情怀可以取代的。
并不执着于拥有一匹摸得着的骏马,那样就也只有一匹了,这个不够。有了真马,落了实相,不自由,反而怅然若失。
其实,马也好,荒原也好,雨季的少年、梦里的落花、母亲的背影、万水千山的长路,都是好的,没有一样不合自然,没有一样不能接受,虚实之间,庄周蝴蝶。
常常,不想再握笔了,很多次,真正不想再写了。可是,生命跟人恶作剧,它骗着人化进故事里去活,它用种种的情节引诱着人热烈的投入,人,先被故事捉进去了,然后,那个守梦田的稻糙人,就上当又上当的讲了又讲。
那个稻糙人,不是唐吉诃德,他却偏偏爱骑马。
这种打扮的梦幻骑士,看见他那副样子上路,谁都要笑死的。
很想大大方方的送给世界上每一个人一匹马,当然,是养在心里、梦里、幻想里的那种马。
我有许多匹好马,是一个高原牧场的主人。
至于自己,那匹只属于我的爱马,一生都在的。
常常,骑着它,在无人的海边奔驰,马的毛色,即使在无星无月的夜里,也能发出一种沉潜又凝炼的闪光,是一匹神驹。
我有一匹黑马,它的名字,叫做‐‐源。
蓦然回首
这儿不是泰安街,没有阔叶树在墙外伸进来。也不是冬天,正是炎热的午后。
我的手里少了那个画箱,没有夹着油画,即使是面对那扇大门,也是全然陌生的。
看了一下手表,早到了两分钟。
要是这一回是看望别的朋友,大概早就嚷着跑进去了,守不守时又有什么重要呢!
只因看的人是他,一切都不同了。
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门外的夕阳下,让一阵阵熟悉而又遥远的倦怠再次淹没了自己。
我按铃,有人客气的领我穿过庭院。
短短的路,一切寂静,好似永远没有尽头,而我,一步一步将自己踩回了少年。
那个少年的我,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的我,竟然鲜明如故。什么时候才能挣脱她的阴影呢!
客厅里空无一人,有人送茶来,我轻轻道谢了,没有敢坐下去,只是背着门,看着壁上的书画。
就是这几秒钟的等待,在我都是惊惶。
但愿有人告诉我,顾福生出去了,忘了这一次的会晤,那么我便可以释然离去了。
门开了,我急速的转过身去。我的老师,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启蒙老师,正笑吟吟的站在我的面前。
我向他跨近了一步,微笑着伸出双手,就这一步,二十年的光阴飞逝,心中如电如幻如梦,流去的岁月了无痕迹,而我,跌进了时光的隧道里,又变回了那年冬天的孩子‐‐情怯依旧。
那个擦亮了我的眼睛,打开了我的道路,在我已经自愿淹没的少年时代拉了我一把的恩师,今生今世原已不盼再见,只因在他的面前,一切有形的都无法回报,我也失去了语言。
受教于顾福生老师之前,已在家中关了三年多,外界如何的春去秋来,在我,已是全然不想知觉了。
我的天地,只是那幢日式的房子、父亲母亲、放学时归来的姊弟,而这些人,我是绝不主动去接触的。向街的大门,是没有意义的,对我,街上没有可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