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写的暗影又是怎么回事?在我看来,它们像是完全虚构的。”
“可以这么说,但又不全是如此。我在沙德维尔附近游荡时,不止一次听到人们提起暗影。它们似乎是最近才加入到当地都市传说中去的,因此常常被人当新鲜事来谈论。我将它们添加到我的文章里,只是为了给它增加点色彩和风味,让整篇东西看起来更错综复杂,也让它在编辑那儿更有吸引力。它们和斯坦弗的行动之间完全没有联系,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点,最主要是因为他是真实的,而它们则不是。”
“那接下来怎么办?”我说,“我猜你还想继续追捕斯坦弗。”
“当然,但不是今晚。夜已深,他多半已经躲起来了。要是他还有一点儿头脑——他确实有,至少他还挺狡猾——就不会回自己家里休息。他肯定在别的什么地方。但去哪儿,我就说不准了。明天我会重新寻觅他的痕迹。而你,华生,你现在已经很累了。”
我没法否认这一点。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大呵欠。
“或者是我让你感到无聊了。”他加了一句。
“完全没有。但我确实该回去了。现在已经快两点了,我的寓所在诺伍德,离这儿还有不少距离。”
“不如你今晚在这里留宿?这儿还有间卧室,赫德森夫人一直保持着房间干净,就是为了万一我有访客。屋里陈设很朴素,但住着应该挺舒服。我很欢迎你留下来。我甚至可以借你一套睡衣。”
在这种时刻,我不怎么想闯入黑夜之中。白兰地让我醉得东倒西歪,反应迟钝。更重要的是,在“拿破仑”牌桌边赌输之后,我就没钱打车了。另一间卧室听起来相当诱人,于是我接受了福尔摩斯的好意。
在被单下躺倒后,我默默地回想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我无意间闯入了一位陌生人奇妙而复杂的生活。我觉得自己像个探险家,踉踉跄跄地闯入一片未知的领域,手中却没有能用来指路的地图。但在这个舒适而温馨的小小房间里,我又生出了安心感,仿佛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
5
苏格兰场的葛雷格森
我醒来时,闻到了一阵早餐的香气,我穿着借来的便服,从卧室走到起居室,见到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夫人,她衣着简洁,看起来却有些讲究而难以取悦,她将早饭从托盘摆到了桌上。
“您一定就是赫德森夫人了。”我说。
“而您则是华生医生,”她回答道,“福尔摩斯先生已告知我,他有一名来过夜的访客叫这个名字。我相信您昨晚上一定睡得不错。”
“沉得像段木头。”我带着一丝惊讶说道。最近这段时间,能睡上一整晚好觉的情况对我来说非常少见。噩梦总是会让我从睡梦中惊醒,让我浑身汗湿,心脏狂跳,而后只能睁着眼睛醒到天亮。很显然,白兰地在我身上起到了镇定的作用,但也或许是因为前一夜我太惊慌,又走了很多路,彻底精疲力竭了。“福尔摩斯在哪儿?他还没起床吗?”
“哦,不,”赫德森夫人说,“他早就起床出门了。七点刚过,我就听到他从前门出去了。”
而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没说。他一般都不说自己的去向。他只是给我留了张字条,写了你的事,然后让我好好地招待你。”
“但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我说,“他得吃早餐。”
“不。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他的作息时间一直很特别。我已经渐渐习惯了,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于宽容他这一点了。这早餐是替您做的。”
“给我的?”我贪婪地看了一眼煎培根、水煮蛋、抹了黄油的烤面包和冒着热气的咖啡。再没有什么开启一天的方式能比这更好的了。
“是的,所以请您坐下,吃起来吧。”赫德森夫人说,而我则欣然从命。在我就座的餐桌旁,甚至还摆着一份整齐地折叠着的《时代》周刊可供阅读。这简直就像天堂。
当我在洗手间里,用可敬的女房东提供的工具整理完仪容时,福尔摩斯回来了。他透露说,他去了斯坦弗在约克路上的公寓,以确认自己猜测斯坦弗昨晚没有回家的假设是否正确。斯坦弗确实没回去。那屋子里的其他房客都没有听到他上楼梯的脚步声,而且他的屋子是空的,床铺得整整齐齐,毫无被人使用过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我问,“你怎么知道他的床现在什么样?”
“还能怎么知道?”福尔摩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撬开门上的锁,走进去亲眼看了。”
“撬开——?这毫无疑问是重罪。破门而入。”
“倘若破门而入是为了阻止另一桩更严重的罪行,那它就会被判定为轻罪,华生。你得明白这一点。”
“好吧,是这样,我想大概是。但这还是……”
“我想你的早餐还不错?”他说着,仿佛火车轨道上的信号员变轨似的,突然转变了话题。
“非常好,我吃得津津有味。”
“现在还沾在你小胡子上的面包屑应该能证明这一点。我自己都还没吃早饭。赫德森夫人!”他向楼梯下喊道,“您能给我两条腌鱼和一颗水煮蛋吗?您真是位好夫人。”
等待食物上桌时,福尔摩斯将手伸入口袋里,拿出一颗金质袖扣。它与他昨晚给我看的袖扣如出一辙,两边都刻着同样的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