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没怎么看到他的脸。”
“那是他故意的。但他没法隐藏起来的特征已足够明确了。一个在公共事务上表现得极为廉洁的男人,在私下的生活中却是个浪荡子。要是公孙寿能让这种地位的立法者也成为自己的客户,他没惹上麻烦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你可真是愤世嫉俗。”
“愤世嫉俗不过是披着讽刺外表的现实主义。”
福尔摩斯这么说着,跨上台阶,推开了门。门里一片简单布置过的接待区内,一名个子矮小的中国老妇出来迎接了我们,她身上穿着一件以花朵装饰的紧身旗袍,头发紧紧地扎成光滑的发髻,发髻上则插着两根相互交叉的筷子来固定。她殷勤有礼地向我们鞠了一躬,接着以蹩脚的英语问我们需要什么。
“把你们最好的拿出来,”福尔摩斯要求道,“我们听说你这儿有好东西,夫人,我们很想亲身体验一番。我本人对你们提供的那种消遣并不陌生,我的朋友虽然不太了解,但很可能会成为这里的常客。”
那名老妇以老道的目光迅速地打量了我们两人。接着她似乎很是满意,又鞠了一躬,说道:“当然,好先生们。我们很荣幸能在‘金莲’旅馆招待您二位。我们有不少上好的房间。你们可以短暂逗留,也可以待得更久些。或许跟我上楼,我们能提供您二位正在寻找的东西。”
“楼上,很好。找个舒服、安静的地方,别让任何人打扰到我们。”
她笑不露齿。“没有人打扰。没有。很安静,给您好梦。”
“好梦。这听起来非常理想。”
“这边走。”
她以敏捷而优雅的步伐带着我们走上一段狭窄的木质阶梯,很快,我们就进入一间天花板低矮的房间,屋里的窗都关着,室内摆放着二十张紧靠在一起的矮铺。空气中满是烟雾,几乎像室外的浓雾般难以看透,而且带着浓郁而怪异的香气。油灯仿佛微弱的星光般闪烁,几乎每一张铺位上都躺着一个人,他们不是手里拿着烟筒,就是身边摆着烟筒。这些人里有些看起来很是呆滞,虚弱无力,就像所有的活力都被抽空了。其他人则焦躁不安地动来动去,四肢抽搐,喉咙里吐出一阵阵难以索解的自言自语。不时有人睁开暗淡而死气沉沉的眼睛,与我对视,但我完全不觉得对方看见了我,他们的视线更像是直接从我身上穿过,仿佛我是个虚幻的幽灵,随时都会消失。
有两个身穿长衫、宽松裤子,戴着小帽的中国人在这些烟客之间穿行,仿佛查房的护士般热心地照料着他们。
“李,张。”老妇将那两人唤了过来,“你们好好招待这两位绅士。”她拍了拍插在发髻中的一根筷子,微微调整它的位置,“明白吗?”
李和张都点了点头。
福尔摩斯给那老妇一个先令来犒赏她的辛劳。她接过那枚硬币,再次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接着便回到接待处的岗位上。
那两名中国人都很年轻,我估计是李的那名年轻人的上唇留有胡子,它的两头长长地垂挂下来,仿佛鲶鱼的触须,而李的同伴张虽然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却留着一条一英尺长的发辫。他俩以手势和轻柔的低语将我们带到两张相邻的空铺上。他们几乎说不出一个英语词,但在这儿,语言的障碍完全不重要。他们要告诉我们的只是我们该躺在什么地方,以及我们该付给他们多少钱。福尔摩斯拿出一枚克朗时,张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福尔摩斯将价格提到了半金镑,于是他们和蔼地接受了。
到此时为止,一切都很文明。
福尔摩斯以老道而颓废的姿态在他的铺位上摊开了手脚。我也以我自己的方式紧随其后。李和张走开了一会儿,回来时带着两根长长的金属烟管,烟斗里已填上了涂过焦油的棕色鸦片。他们递给我俩一人一根烟管,接着把小小的油灯摆在我俩铺位旁的凳子上,然后让我们侧过身,默默给我们演示了一番如何将烟管的斗凑到油灯的火光前,然后通过烟管另一头的烟嘴抽出大烟来。福尔摩斯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表现出一副早已熟知这一切的老手模样,将李和张赶走了。那两名中国人退入环绕的烟雾之中,只留我俩与我们的工具在一起。
“我们得这样干多久?”我轻声问福尔摩斯,“你该不会真的想让我吸入鸦片吧?”
“等着,”他回答说,“装个样子。至少要让自己看起来很享受。记得别吸太大口。”
他说得轻巧。光是闻这屋里的大烟味,我就已经头昏脑涨,陷入微醺的状态了。我担心自己可能在无意中将烟管里的大烟吸入肺部,而这足以让我陷入彻底的麻醉药谵妄状态。我小心翼翼地将鸦片凑到油灯上,将它加热,直到它开始嘶嘶作响,接着我凑近烟嘴,让热气腾腾的大烟在我的嘴里弥漫。我让它就这样团绕在我周身,等几秒后,才呼出一口气来,让它们如羽毛般散开。我看到福尔摩斯在他的铺位上也是这么做的。但他的伪装要远比我做出来的样子更像老手。又吐了几口烟后,他将脑袋靠在枕头上,钩起腿,把闷烧的烟管横放在胸口。我也有样学样,又发出几声我希望听起来像是表示满意的呻吟,以此来表现自己已完全满足。
福尔摩斯并未给出下一步行动的指示,只让我做好应付任何状况的准备。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计划的那一部分到底是什么,而他的答案是,这样才能让我的惊讶显得真实可信,从而符合他给我设定的角色。我已了解福尔摩斯对戏剧性事件的偏好。而现在,似乎正是在这样的场合里,他掌握着情报而其他人却一无所知,这一点让他感到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