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周遭所有的嘈杂都成了助燃剂,许直行也懊悔、自责和烦郁,他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辩解,到最后只启唇吐出几个无力的字,“没有下次了。”
彭南生略过他的担保,冷声质问,“今天发生的事你怕么?”
今天发生了什么…
是被猥琐中年人尾随还是被电瓶车撞倒要缝针?
后知后觉的恶寒兜头而下,许直行神思发颤,深陷沉默沼泽之中。
“你根本不怕,也不在乎!”彭南生自问自答,“对你来说,小孩能散养就散养,你永远在忙你的事情,忙你的工作,任何人都休想打扰到你。”
许直行道,“我只是这段时间忙而已,之前都是天天接送,你不要刻意把我对她的感情贬得一文不值。”
“是吗?”彭南生停下来看着他,十足镇静,但眼圈先红了,“可你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小愿的出生不也是个意外么?”
“你一直这么以为?”明明是自己发出的疑问,许直行脸上却出现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失落。
如沸的心绪中渐渐燎烧出一缕委屈,他压了压干涩的喉咙,只觉得有东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半晌,他哑声道,“许愿是我和你的女儿。”
我、和、你、的、女、儿
这五个字犹如一块被切割的不规则棱镜,尖角扎在许直行身体里,碎渣飞迸却狠狠划伤彭南生的神经,俩人紧密牵扯着,连带五脏六腑都剧痛。
争执爆发后,安静下来便是低到谷底的冰点。周围环境杂乱,病人来来往往,叫号机永不停歇,与这般纷扰、无序杂糅在一起的,还有许直行口袋里震动不休的手机。
彭南生攥了攥手中的药袋,顷刻,又虚虚松开。
“接。”他唇微张,冷冷丢出一字。
许直行抽出手机,同事的痛诉声贯彻整个医院——
“许主任!!你去哪了啊?”
“怎么突然请假?”
“咱部门负责的板块,临时换人去讲ppt,效果大打折扣,上面的人好像很不满意!”
劈头盖脸的责问令许直行不由皱起了眉,他将手机移远一点,对视上彭南生隐含愠怒的眼睛。
“我不是将修改好的文件发过去了么?”许直行揉了揉许愿的脖颈,然后快步拐进安全楼道口,“有没有具体指出对哪里不满意?”
“应该不是我们的计划书不行,临时派了小胡上去,你懂的,一个新人,没经验,没胆量,讲得磕磕巴巴,半天抓不到重点,没等讲完就被喊停了。”
许直行听得上火,反问,“都知道,都懂,那为什么还让他去?!”
“安排人之前不过脑子的吗!”
同事慌了,支吾半天,坦言,“主、主要是没人敢担这个责。”
“主任,您看您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集中讨论一下,想办法弥补。”
许直行攥着电话的手渐渐发白,青筋血管在皮下隐隐蛰伏,默立良久,他没什么精力再问责,“等我明天回去再说。”
“等、等下。”同事战战兢兢,结巴道,“经理他、他问你今晚能不能再赶回来一趟。”
许直行直接挂断了通话。
是不是所有社会底层人都这样?
夜以继日,循环往复,不止不休。他总是想不明白,人终其一生究竟为了得到什么。
是婚姻,是家庭,是孩子,是事业。
许直行觉得荒唐至极。
一个山脊连着另一个山脊,云端之上更是云端,阶级使然,能力使然,天命使然,他这个人似乎总摇到下下签,结婚后感情不调,成了家破镜难圆,有小孩却力不从心,建树未遂而永无止境。
如此烂人,谈何情理。
许直行扯着嘴角摇摇头。手机还在不要命地震动,弹出工作群的消息,有法院的二审短信,几十条未接电话和每月固定的扣费账单。
屏幕的亮度很刺眼,许直行靠墙粗喘,所有的所有,全部的全部,无一不在宣告着他是一个失败的丈夫,失败的父亲,失败的领导。
黑暗中,那块幽绿的指示灯忽明忽灭,楼道里空空如也,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又过很久,许直行或许已经失去知觉。精神是麻木的,被窗口灌进来的风一顿吹,痛不痛也就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