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禅寺墩子忍住恶作剧,像孩子似地含着笑,紧抓着兄长不放。
「比如说,刚刚墩子所说的现在物理学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例……姑且承认有那种事例吧。可是,灵魂肯定派的那伙人会怎么说呢?会很高兴地说是奇迹啦、不可思议啦什么的吧。不过,这并不足以说明什么。承认奇迹为奇迹其实是,似是而非地表示承认奇迹■在平时是不会发生的■这种世界观,所以说,这是很值得怀疑的。另一方面,否定派的那伙人,由于论调和自己所知如蚂蚁背那么小的常识不一致,所以压根儿就不当一回事。他们认为一定是弄错了,但那是很愚蠢的。奇迹啦、怪异什么的,就像昨天跟关口君说的,只不过因为很偶然地不符合现在的常识、并非今日科学所能及的范围而已。说起来,不应该发生的事仍然是不会发生的,这是我一贯的主张。已经发生了,就不能再叫做不会发生了。试着说什么超越常理啦、超自然什么的,这是直译吧,从日本话的语意来看,是意义不明的。我认为,也不是反自然啦脱离常识什么的意思。」
「明白了吧!尽管如此但我不认为议论本身是毫无疑义的。」
「所谓灵,是为了使难懂的东西变得容易懂所想出来的记号。比如说数字也一样。在这世上,『■一■』这个东西并不存在,所以认为没有数字,但其实这是谬论、是错误的。另一个反驳的论点是,只不过是眼睛看不见,但确实是有『■一■』这个东西,但这又很可笑了。灵本身并非有、没有的东西。存在于宇宙中的所有的■属性■,为了图方便都称呼为灵,这么想就好了。」
「等等,哥。灵是存在的所有东西的属性什么的,这么说来,灵魂就不局限存在于活着的东西,石头和木头,不,连这张桌子、坐垫不也有吗?这听起来像是哪个乡下寺庙的和尚所说的话了。」
「敦子说得好!存在的东西都有灵的话,对了……比如说,敲这张桌子的话,桌子会觉得好痛吗?老年人教训人珍惜东西就常做这种比喻呢。从道德上来说,倒也不坏,不过,这不像你说的话哩。」
「你们为什么说这些蠢话?为什么非要将桌子拟人化不可?同时因为神经和脑发生作用而产生的一个信号。痛什么的,是生物生存时,为了回避不喜欢的外界刺激,而由脑所制造出的一道叫感觉的菜单哩!我所指的不是这个意思。对了,……时间是开端。」
我因为流露了俗气的想法,所以觉得很羞愧。中禅寺敦子可能心情也一样吧,变得稍微安静了。
「时间是什么?你能说明吗?」
京极堂用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向我询问。
「只能说出是时间的流逝……」
「对吧。我们很意外地对时间缺乏客观的解说能力呢。由于如此,现在的物理学对时间完全没有回溯性,甚至盲从。所以不确定原理等一出现,就张皇失措了。我们为了表示时间,所以制作出时间表等,为了理解时间虽然非常有效,但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时间■这个东西■。这与我们对灵魂的理解方法很像。那么,关口君,接下来,记忆是什么?」
「不遗忘过去的事、记住它。」
「回答得像国语辞典。可是,因为『过去』和『事物』的定义并不确定,所以似懂非懂的。『不遗忘地记住』,不过是『记忆』的替换语而已。」
「哥,你愚弄老师有什么用嘛!我知道了记忆的确也是很难说明的,那到底怎么回事?」
「有几种思考的方法。假设记忆是物质的时间性过程,怎样?」
「这是什么?」
「如同读宇宙这个字眼,宇和宙,亦即是时间与空间所成立的。物质在空间中,被把握为质量,那么,在时间中,是怎样的呢?很遗憾,现在我们仍■无法■表现和理解。对于存在,只能认为,时间仅是无条件地、无时无刻地流逝而已。可是,如果这样,时间经过本身,就不能说是物质的『时间性的质量』吧。也因此这才是『记忆的原形』吧。反过来说,那就变成所有存在于宇宙的物质,都可以假设称有『物质的记忆』了。」
「喂,京极堂,那不就成了森罗万象,一草一木,全部都拥有记忆了吗?」
「嗯,这也是一种思考方法。于是,这个物质性的记忆、记忆的原形才被称作灵吧。当它还是物质时,只有『有』而已。但突破规则的叫生物的这个家伙诞生了,这么一来,话题就不同了。你认为,生物和无生物决定性的差别是什么?」
「有没有生命吧!」
我期待着赞同意见似地望着中禅寺敦子,她也瞄了我一眼。为我不放心的发言作了补充:
「只从构成的物质来比较的话,生物与无生物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异……而且,分辨原始性微生物和单纯的氨基酸,终究不足以证明生命的有无什么的吧……?」
比我还会说话。哥哥狡猾地看着妹妹说道:
「那么,那个生命是什么?这也不能明确地回答。刚才的物质的记忆,不知基于什么机会而活动了起来,将这种状态称为■活着■怎么样?也就是说生命是灵的集合。可是,这种活着的状态,在自然界是非常不自然的状态,所以无法长久地持续。立刻死了。为了保存活动着的记忆,于是制造复制自己的技术被编造了出来。」
「为什么?」
「答案是生命的本来面貌是记忆。不过,如此一来,生物的记忆会成为相互交错而更加复杂,结果发生了破绽。但是有非常的凑巧,■效率良好■地为后世留下记忆的遗传因子那样的结构竟然偶然地成立了。不过,这样的话,必须留下来的记忆更复杂了。这是一种本末倒置作重复动作的游戏。生物就这样地重复着非常反自然的畸形的进化。最后,看到了所谓脑组织的完成。意识因此逐渐产生。昨天我所说的心和这个生命是一样的东西。生命等于心与脑的接点,这才是意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然而,朋友聪明的妹妹立即反应了:
「灵,亦即物质性记忆的集合是生命,而如果这是心的原本面貌的话……那么,哥,手和脚直到内脏,都是有生命……有灵吗?」
「是的。」
「你是说我的手、耳朵和头发,都是有思考的吗?」
「思考的是脑,使它思考的意志是心。所以,不能说心和命都普遍存在身体的任何部分。生命集中在心脏和脑的话,那就等于说臀部和腿是死的。」
「可是即使切掉手腕也不会死,但是失去头和心脏不是会死吗?」
「合理!所以终究很难想象生命和心灵无所不在。」
我隔了好一会儿才发言,京极堂大胆地笑了。
「想象成肉体是器皿,而灵魂住在那里就很容易了解了。那和时间表一样的方便。肉体就是生命唷,是不可分割的。既然这么说到这里,对了,假设现在这里有个心脏被穿透的男子,他死了吗?」
「当然死了。又不是拉斯布津(译注:valentgrasput,俄罗斯作家,农村派代表作家)和《小蟠小平次》(译注:日本传统戏剧歌舞伎剧本之一,改编自山东京山的著作《复仇奇谈安积沼》,有四世鹤屋南北和河竹默阿弥所作两种剧本)。可能还会活一会儿,可是会很快失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