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多么无辜,又是多么罪孽深重!
真正的反革命、阴谋家和坏蛋,趁机兴风作浪,匿名信,假证据,打击报复,诬陷,消除异己,公报私仇,不愿作恶的好人,反而不被信任,坏蛋成了积极分子,因为他们乱抓乱杀毫不心慈手软。
这时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只要有人背后告了你的黑状,你还在梦中,睁开眼就成了反革命。
赣西南地区的大打,波及到闽西,……由&ldo;ab团&rdo;进一步扩展到&ldo;改组派&rdo;和&ldo;社会民主党&rdo;。
1931年2月21日赣西南的《通告》中提出《集中大力进行这一肃反工作》,3月,闽西的虎冈地区,开公审大会,杀了数以千计的好同志。
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人们全都疯了,全都傻了,平时的亲密无间的战友互相成了仇敌。你怀疑我,我怀疑你,甚至夫妻也不能相信了,甚至正在战场上对敌作战的人也是ab团了。人人自危,人人噤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特派员来谈话。……
总前委派作风极坏的李韶九当了肃反委员会负责人,他抓了江西省行委和赣西南特委的大部分负责人,又抓了红二十军的领导干部,严刑拷打,逼供信,酿成了&ldo;富田事变&rdo;。
那时,陈毅被派往赣南去领导肃反工作,这是对他的一种考验。&ldo;你不打反革命你就是反革命!&rdo;即使你打反革命也可能说你袒护反革命而被清除。他认为反革命即使有,也不会那么多。
&ldo;不久我就有匹好马骑!&rdo;李韶九放出风来说。
他指的就是陈毅那匹白龙驹。
陈毅也知道,很可能有人要把他当成ab团的黑后台,早晚要把他揪出来。他也拍拍腰中的白朗宁说:&ldo;我陈毅的枪也不是吃素的!&rdo;
这跟10年动乱中&ldo;继续深挖五&iddot;一六&rdo;是多么相似!不挖到预想的那个黑后台是绝对不会停止的:&ldo;不获全胜决不收兵!&rdo;
多么革命的口号,多么可怖的口号!我要挖多少就挖多少。要有,成千上万;要无,一个也没。
陈毅整天提心吊胆,度日如年,他对刚满20岁的妻子说:&ldo;菊英,若是我被打成ab团,你怎么办?&rdo;
肖菊英,这个信丰城里的柔弱的姑娘,愕然一愣,脸色变得煞白,薄薄的嘴唇哆嗦起来:
&ldo;……你……你干么吓唬我呢?&rdo;
&ldo;我吓唬你?&rdo;陈毅对肖菊英的稚气表示惊诧,&ldo;你怎么会这样想?当前的情势你还看不出来吗?&rdo;
&ldo;那我就去死!&rdo;
肖菊英恍若变了一个人,浑身透射出一种决绝冷凝的森然之气。
&ldo;不!不!你要跑回娘家,避避风头,等运动过去,若是我不回来,你也就不要回来了,是不准反革命的妻子革命的!&rdo;
陈毅不敢把更可怕的后果说出来。
肖菊英哭了。
从此,她没有笑过,也变苍老了,两眼布满了血丝,痛苦像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一颗纯真无邪对革命抱着无限向往的心。
陈毅后悔了,他不该把自已的忧虑告诉她,那种遗嘱式的安排,岂不把姑娘吓死?
他想尽一切办法安慰她,但是,各地捕杀ab团的枪声却更加重了姑娘的疑虑。她在那些用刀砍死、用红樱枪戳死,用石头砸死的ab团的血洼里,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现实。
大打ab团的声势有增无已,使肖菊英感到大祸正在敲门。
1930年11月至12月,一个月中,不到4万人的一方面军,就打了4千4百多名ab团分子。杀了几十个ab团团长,永新县接连把六届县委都打成ab团,只允许一个自首,其余全杀了!
杀就杀吧,一枪打死一刀砍死也好。可是,不,有的竟然用生锈的铁丝刺穿睾丸牵着去游街。
陈毅接到了去总部开会的通知;&ldo;时候终于到了,&rdo;他暗自思忖,&ldo;这是一出鸿门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死就死吧!&rdo;他真正要托付后事了:
&ldo;菊英,我去开会,……&rdo;陈毅接受了上次的教训,不能讲得太明,他指指墙上的挂钟:&ldo;等到下午六点钟我还不回来,你就快走,也不要带任何东西,那就出不了村了,一定去信丰城,藏起来。……如果我没有事,我就派人找你回来,如果无人找你,你就别回来了。……&rdo;
这是陈毅生活中的一大错误,他既没有想到妻子是那样脆弱又是那样刚强。
肖菊英既没有哭泣,也没有哀叹。只是低首垂目,漠然无语。这种悲极凄绝之气,使陈毅为之悚然。
他回来晚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在烟雾腾腾的会议室里过得太容易了,而他的妻子却忍受着比两个世纪还久的毒刑。
肖菊英认定她的命运已经定了。她开头总是反驳自己,&ldo;一个日以继夜为革命工作的人,怎么能跟反革命连在一起?&rdo;
她,一个20岁的姑娘不会推理,却会比较,正在火线上杀敌的红二十军的领导人不也成了ab团吗?她弄不懂许多革命者为什么都让ab团这个鬼魂附体,把自己拖下黑色深渊?她认为丈夫已被邪魔选中,不会再回来了。
一时间,她心如枯井:逃走有什么意思?活着有什么意思?一个稚嫩的心灵能经受住两个钟头的煎熬吗?其实,陈毅骑马的身影一在远处树林里消失,她就受不住了。一整天,她的眼睛盯着窗外,不饥不渴也不困,只盼望那白马的身影从树林后面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