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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葫芦峪(第1页)

进财坐在河岸边的土坡上歇了一会儿,思谋着该到哪里过夜。没了石头这个伴,他独自一人的日子不好过,遇到事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不远处有一条明晃晃的小路正通向他身后的这面山坡,进财索性沿着这条路走了下去。约摸走了六七里,到了太阳快要落山时,他走进了一个名叫葫芦峪的村庄。

葫芦峪在一个小山坳里面,四面全都是土坡,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村子。村里住着四五十户人家,有一大半的人都住着窑洞,只有几户人家盖着大瓦房。看来天下到处都一样,穷人多富人少!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进财又累又饿,他走到一户人家院门口打算进去讨口饭吃。他在院门上敲了老半天也没人开门,门是虚掩着的,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里迅速向灶房跑去。在灶台上一只倒扣着的碗下面,他找到了一只蒸熟了的红薯。

当进财把红薯揣在怀里打算离去时,从院门里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男人手里牵着三只羊,看到有生巴人站在院子里他一时愣怔住了。进财以为他要跑过来抓他,已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没想到男人对他憨厚地笑了一下说:“你是讨饭的吧,灶房里有一只红薯我拿给你吃!”

遇上好心人了,进财看到男人没有恶意,慢慢怀里掏出那只红薯拿在了手上。男人爽朗地大笑着说:“你这小***,倒是挺会找东西吃。”

男人把羊赶进羊圈,回过头说:“你慢慢吃,要是渴了我去给你倒碗水!”男人说着果真跑进窑里给进财倒了一碗滚水端了出来。接着他俩闲聊起来,男人问道:“你是哪个村的?叫啥名字?”

进财嘴里嚼着甜丝丝的红薯说:“我是从黄河那边讨口子过来的,叫进财!”

“***跑得倒挺远!”男人嘿嘿笑着点了锅旱烟抽了起来。

从男人嘴里,进财知道了他叫赵耕顺,家里种着三十多亩地,有一个老婆三个娃娃,还雇着一个名叫马啼秋的年轻长工。天黑下来时,赵耕顺的老婆王氏和三个娃娃从地里割草回来了。赵耕顺跑到窑里和老婆嘀嘀咕咕地耳语起来。原来这人前几天刚从邻村买回来三只羊,前几天下了场透雨眼看就要开始种麦子了,他以后怕是腾不出手来放羊了,如今家里正缺着个放羊的娃娃。进财的机灵模样,让赵耕顺很快喜欢上了他,他有意要雇进财给他放羊。反正这娃是个讨饭的,一年给上他几个铜子也就打发了。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节省出一大批银子干其它事了。和老婆商量好,赵耕顺从窑里走出来笑眯眯地对进财说:“财娃子,要是愿意的话就留在家里给我放羊!我一年给你从头到脚做身新的,另外再给你三十个铜子,有了钱你就可以到城里买油糕吃了!”

进财心想,原来这人是哄着要他给他家做长工,难怪他对他那么好。这样倒也好,讨饭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进财想了一下故意难为情地说:“你还是先做碗刀削面让我吃吧,我就是为吃刀削面才来山西的!当我吃完面再应承你!”

在这种决定进财命运的关键时刻,他还没忘了到山西好好吃一顿刀削面的初衷。赵耕顺笑着摸了摸进财的头,冲窑里喊了句:“屋里的,给财娃子做碗面!”

王氏拉着脸咕哝着嘴不情愿地从窑里走出来,到灶房里给进财做了一碗刀削面。进财端着碗呼呼地吃起来,吃着吃着他的眼泪就流了出来。他越来越想念石头了,如今他吃上刀削面了,他的兄弟石头却没能吃上。吃完面,进财用袖子揩了一下嘴狠狠说道:“***,刀削面真是好吃!”

赵耕顺大笑着说:“财娃子,要不要留下来给我放羊?”

“你再让我吃张葱油饼,我就答应你!”进财心想这人既然肯让他吃一碗面,就不会再吝啬一个葱油饼子,否则的话他就要人财两空了。

赵耕顺歪着脖子吃惊地打量着进财,气得摇着头说:“你这小***,倒是挺会吃!”

进财振振有词地说:“我到山西就是来吃葱油饼的!你不让我吃,我就不答应你!”

赵耕顺只好又冲老婆喊了句:“屋里的,再去烙个葱油饼来!”

王氏咕哝着又到灶房里忙去了。进财像个大财东样坐在板凳上,冲着王氏的背影不客气地喊道:“和面时把葱花和大油放多点!我今儿个要吃到正宗的葱油大饼!”

赵耕顺暗自吃了一惊,没想到进财这么不认生,刚到这个家里就拿自个儿不当外人。看着进财大大咧咧的样子,赵耕顺吃惊地说:“小***,照你这么吃下去,我这家当这不让你全吃垮了。我这几孔窑怕是都要让你吃塌下来!”

进财大口大口地吃着葱油大饼的时候,赵顺耕的长工马啼秋肩上扛着犁杖从院门里走了进来。马啼秋长得像个碌碡样五短三粗的,走起路来就像打胡基“通通”直响。这一路走来进财见识的人多了,搭眼一瞅就知道这人是个做苦力活的长工。马啼秋扬着头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进财,脸上的表情像是对待一条野狗样不屑一故。进财心想这人咋用这种眼神看他,他虽说是个叫花子但也没招惹他呀?以后他俩就要在一个屋檐下给东家熬活了,既然他不客气地给了他个下马威,他也不能服软,要不以后就要受他欺负了。进财放下手中的葱油饼子,紧握着拳头狠狠瞪了马啼秋一眼。赵耕顺呵呵笑着拍着进财的肩膀说:“他是个斜眼,看人时就这个样,你别往心里去!”

马啼秋喘着气站在院子当中用下巴指着进财问东家:“这就是你新找来的放羊娃?”

马啼秋对东家说话时,也是扬着头斜着眼睛一幅不服气的样子。进财这才确信了赵耕顺的话,原来这人是个斜眼。

“这娃咋样?”赵耕顺问道。

“不球咋样?”

马啼秋把肩上的犁杖放到墙角瞥了进财一眼,当他看到进财在吃葱油饼子时,吃惊地嚷道:“哟!***,吃葱油饼子哩,我和东家一年也吃不上几次!”

进财没理会马啼秋,他吞完葱油饼子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手一挥豪爽地说:“东家,我明天就去给你放羊。今年的三十个铜子不要了,就当今晚的饭钱吧!”

进财刚才吃刀削面时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个东家也不是什么富有的家户,比他讨饭时遇到的那些大户人家差远了。王氏给他做面时,心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吃葱油饼子时,清楚地听到东家的娃娃在窑里直咽口水。他有意要吃这些金贵的饭食,就是想试探一下东家的心肠,看他是怎样一个人。

进财说不要工钱的话,让赵耕顺瓷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个头比车轱辘高不了多少的娃娃,竟是这样的懂事和大气。三十个铜子尽管买不来多少东西,但也是他一年的工钱呀,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么小的人,为一顿饭就敢舍一年的工钱,这是怎样一种气魄?赵耕顺不敢再小瞧进财了,对他说话的口气也不由得敬重起来。进财吃饱喝足后,赵耕顺指着马啼秋对他说:“这是球娃子,以后你就叫他球哥,今黑里就跟着他一达里睡吧!”

马啼秋不满地说:“东家,别叫我球娃子,那是我的小名。我的大名叫马啼秋!”

“你的小名叫起来好听!”赵耕顺把垂到胸前的大辫子甩到身后俏皮地说:“让财娃子也知道知道嘛!”

马啼秋出生的时候,他爹正在院里给家里的枣红马挂马掌。马啼秋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后一声大哭,让枣红马受了惊。马尥蹶子踢到了爹的裤裆里,爹有感而发地给他取了马踢球的名儿。马踢球长大成人后嫌这个名儿不雅,让村里识字的人叫给他重新取了个与踢球谐音的名字。名字念出来虽说字音一样,字面上的意思却差了去了。马踢球这名字一听就是从土里刨食吃的庄稼人随便取下的,而马啼秋这三个字却大有讲究了。马啼秋名字的来历,都是后来赵耕顺告诉进财的。马啼秋老家在关东,十岁时随着一伙唱蹦蹦戏的来到这个村里后,就留下来给赵耕顺家做起了长工。别看马啼秋只有二十来岁,干起活来能顶两个好长工。前几年东家没钱买骡子,到了种地的时候,他性子急一人背着耧种完了三亩麦子。马啼秋干活是把好手,可就是那张嘴太油滑了。这人尽管有着一个文雅的名字,却装着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花花事。由于小时候和唱蹦蹦戏的在一块儿混过,他说起女人来一套一套的,在后来的日子里,进财确实领教了马啼秋的花花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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