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会更冷。”五毒童子虽然长得如幼童一般,声音却和成年人一样,低沉嘶哑。“怎么,你居然把我当一个男人看待么?”
而听了这话,阿婵感受着方才已经被五毒童子焐暖和了的被窝,又想了想地上即便垫了两层被褥,依然冰凉冷硬,寒气入骨的触感,便默默的,默默的,钻进了被子里。
五毒童子非常讨厌自己的身体宛若侏儒的事实,可是,看着她躺在他暖和了的被褥之上,舒展开了眉眼,露出恬静而满足的笑容时,他却又觉得并没有什么所谓了。
“学武之人真好啊。”
不过,虽然同睡一张床,他们两人却分盖两床被褥。
阿婵自己盖着一床被子,睡在里头,五毒童子盖着另一床被子,睡在外头。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身旁的少女似乎转过了身来,正凝望着他。
她的语气温软而歆羡的说:“学武之人血气充足,体温都比旁人热一些,像是火桶一般,一点也不会怕冷。”
她说着,手便伸进了他的被子里,握住了他的手。
“你瞧,果然很暖和呀。我的手就不行了——”
少女小声的嘟嚷了起来,显得很是失落的捏了捏他的指尖。
她的手指的确略显冰凉,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握紧,将它暖热。
五毒童子自己说不需把他当做一个男人看待,她就好像真的把他当做了一个孩子。
他的手很小,被她的手玩笑般的轻轻一包,就几乎握在了掌心。
阿婵似乎觉得颇为有趣,又捏了捏他的手腕,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些许怅惘的神色,“之前梅二先生总说我的手腕太瘦,可是我觉得他要是见了你呀,就不会再说我什么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的低了下去,就这么陷入了梦乡。可是她的手却忘记了抽离,就那么搭在五毒童子的掌心,静静地,柔柔的,让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个晚上都不敢挪动。
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这样温柔的碰触他了。
原来被人抚摸的感觉,是这样的好。
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师父教他用毒使毒喂毒,叫他杂种废物,收过几个徒弟,也只叫他师父,他给自己起的外号是极乐童子,但人人都唤他五毒童子,没有一个人叫他的名字,于是他现在就连名字都没有了。
阿婵问他该如何称呼时,五毒童子也一时语塞。因为他从未在人前出现过,自然也不需要名字,只要有个名号就够了。
但混江湖的时候,名号自然是越有威慑力越好,可日常生活中——尤其是这种实力大损,避难隐居的状态时——阿婵总不能叫他五毒,或者极乐。
于是少女歪了歪头,凝神思考了一会儿说:“那,叫你海镜好不好?”
她说:“广中有圆壳,中甚莹滑,照如云母,名曰海镜……壳内有小肉如蚌,腹中有小蟹。海镜饥,则蟹出拾食,蟹饱归腹,海镜亦饱。像不像在说你养的那些虫子?”
听她这样一说,五毒童子忍不住低声辩解道:“虫子吃人,我却不吃人的。”
“我知道啊。”阿婵捧着脸,望着他笑道,“所以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嘛?”
她言笑晏晏中,眉目间仿若有光,叫人无法拒绝。
五毒童子默默的望着她,慢慢的点了点头。
“那……”少女开心道:“以后我就叫你海镜了。”
以后,他就叫做海镜。
以后,他便有了名字。
就这样,五毒童子每日盘腿坐在床上,生活起居都由少女耐心仔细的打理,几乎没有一次操心过。
没过几日,他便已经逼出了两根银针,那失去知觉的半边身子,也已经可以受到控制——虽然还有些僵硬不便。
但再过一两天,他就有把握逼出全部的银针了。
到了那时……
到了那时……她是不是就要走了?
看着少女进进出出的收拾房间,整理衣物,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若是能够再长久一些,那也没有什么不好。
于是,他最讨厌的问题,便是阿婵的关心:“你如今逼出几根银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