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宝听着她的嗫嚅,腕子一转,将杯子转到她的手上,沉沉一放,“你告诉我,这里是哪儿!”
风月握住杯,噤住了声儿。
沈南宝看得生气,正要斥,隔扇那壁旋进来方官的身条儿,依旧是那样沉稳的步子,浓黑双眉却捺着,露出一股疲乏的况味。
“风月不敢说,那小的来说罢。”
她走到跟前,朝沈南宝屈了屈膝,“这里是郡王府,主子的家。”
说着,略抬了头,觑到沈南宝身形猛地一怔,仿佛凝成了一座玉雕,直愣愣地杵在那儿,那神情却跟豁了口的鹞子,势不可挡地落下来,落出意态萧然的样儿。
方官有些不忍,但再不忍,该说的还是得说。
这人世间的事,不是光‘逃避’就能解决的。
方官垂下眸,“姐儿昏睡的日子里,官家下了旨,赐姐儿乡君,食邑五千户。意在抚慰姐儿,毕竟因着当年的事,叫姐儿颠沛了这么些年,还和家人分散,认贼作父,所以,这里,今后也是您的家。”
她说得很斟酌,在不让她发蒙的同时,避开了那些刺耳又震心的话。
但即便如此,沈南宝的心还是免不了的杳杳往下落,甚至那‘哦’的一长声,都掺满了无限的落寞,“那他呢?我病的这几日,他来了么?”
她主动捅开了这层窗户纸,让方官一双浓眉捺得更下来了,显露出一点心疼的况味,“来了。”
沈南宝又‘哦’了一声,这下没问话了,只是枯坐在那儿连连点起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风月见状,扶着床沿,细细唤了声‘姐儿’。
沈南宝侧头看她,一笑,“哭丧着脸做什么?你不是一直说我受苦么?我而今苦尽甘来,讨着个乡君做不好?你不跟着与有荣焉,觉得脸上增光么?”
她这么一说,风月眼倏地红了,“姐儿,您还是哭罢,小的去给你把门窗都给捂严实了!您哭再大声都没人听得到!”
然后一把一鼻涕,一把泪的睃巡着感慨,“这绝不是小的乱说,您细瞅瞅,这郡王府就是比沈府好,不说那门簪联楹的规格,就是这些蹈在脚下的地面,那都是磨砖对缝,严密紧实得很,小的置在其中,那跟进了大观园似的,快看得小的眼睛都乱成花了。”
方官觉得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南宝却笑她,“不是眼睛都乱成了花,是眼花缭乱,你跟着伺候了我这么久,怎么肚子里这点儿的墨都没有。”
风月拿着袖子擤了擤,红彤彤的眼就着翕进来的天光,像两颗红石榴的珠子一般,“小的又不去考士大夫,懂这么多做什么,指不定那日一出口说些腌臜话来,反倒惹那起子言官啊、读书人的议论。”
沈南宝再次纠正,“是出口成章,不是骂啐。”
风月这下跟戳破的鱼鳔,信誓旦旦是没有了,惘惘地在那里咬文嚼字了一番,这才恍过神来,“这些都不重要,要紧的姐儿您!您真难过,别憋着,憋着多不好啊,小的听说那什么胡同的哪个夫人就是这么活活憋死的。”
沈南宝一听就知道她在胡编乱造,也知道她是为了劝慰自己,可是听着听着心就捏紧了,眼前也雾蒙蒙了,隔着一层泪,看什么都在颤抖。
她不想让泪坠下来,所以就将两眼定在头顶的承尘上。
风月过来给她拭眼泪,“姐儿,真的听不到,您扯破了嗓子哭都听不到的。不信小的去外头吼一嗓子您听听?”
她作势要去,沈南宝扽住她,因这个举动,那裹在眼眶里的泪堕了下来,砸天青色的锦缎,一霎干涸。
风月一怔,就见沈南宝嘴角颤了颤,很快弯出一道无可奈何的弧度,“你忘了祖母曾经是怎么告诫我们的?哭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一项,即便你哭了,该跌的跤,该吃的苦,还不是照样的来。”
风月听得心酸,“可是,哭了,姐儿您会好受些。”
眼底还遗着泪,沈南宝翣了翣,硬把它拗了回去,“我已经好受了。”
她见风月一脸的不信,嘴角又扩了几分,“真的,因为他来了,他没让我白等。”
白等了怎么样?
没白等又怎么样?
还不一如是落得如今这个结局。
风月嗒然,沈南宝却很看得开,“不过是喜欢了个不该喜欢的人罢了!人这一生要走的路还长着呢!咱们又不是话本子上的牛郎织女,哪来的那么深厚感情,再任着岁月长河这么一冲刷,便什么都淡了,甚至指不定不出几日,我都能站在他跟前,言笑晏晏当初两人这么牵搭的糗事呢!”
这话匝地,一阵风拂过,拍得雕花窗扇轻摇,叩击着朱漆的窗棂,发出哒哒的一串响。
沈南宝展目望去,坤鸿站在门槛边,搔着脑袋,不着四六地望向远外,“主子好好的,怎突然的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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