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清悟望了一眼远处城墙,那里有无数攻城士兵,被石头砸下云梯,摔死在城外铺的地刺上,血肉模糊。
距离城墙百步远的对面,攻城的临车高约数十丈,可以居高临下俯瞰城池,他劈手夺过刀剑,挡了几个士兵,跃到临车顶上,遥望被困的城池。
这处是长安城的春明门,只是他没有看到谢令鸢,反而看到一个暌违多年的身影——何德妃,或者说,何太后。
她正被数万大军围城,攻受两方交战激烈,相隔遥远,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而仿佛是感应到什么,她也向这里望过来——
幸好识海的梦境中,可以易换装容。何容琛望过来时,郦清悟已经变成一袭黑衣劲装,融入了攻城的将士和黑云之中,看不真切。是以何太后并未察觉不妥。
郦清悟从临车上下来,又四处探了探。谢令鸢不在此处,兴许是沉入了识海深一层的回忆中……不知哪个角落。
投石车上拴了匹战马,他牵过马一跃而上,几个士兵见状,扶着腰瘸着腿追过来,他纵马扬鞭,飞速离开了此处,往迷雾一片的识海深处行去。
他想,何太后的识海,此处足见思绪缜密,连梦的细节都如此严谨。这是在其他人梦中看不到的。
而那些朦胧的过往,如路边树影般,从身边倒错而过。郦清悟并不欲看,只走马观花地扫了一眼。却在瞄到仙居殿时,手中的缰绳一紧。
被封锁于记忆里很多年的旧事,倏然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眼前。
他终是勒住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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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十九年,景帝驾崩,萧道轩继位。郦禅玉奉旨入宫,封昭容,赐仙居殿。
在后宫一片唉声叹气与恐惧绝望中,唯何容琛最为平静。她甚至没有特意去仙居殿看看那传说中的人,尽管她也有不甘。
她只是依着萧道轩的警示,下狠手整治了几个宫妃。虽得了不少埋怨,但在这霹雳手段下,后宫暂时呈宁和之象。有妃嫔不明所以,到她面前来哭诉,何容琛微微叹息道:“本宫这也是在护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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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节令时,何容琛见到了那个牵动陛下心神的女子。郦禅玉有着俨然不同于后宫女人的心气,哪怕不笑,都自有明媚的温婉。她的一举一动都好像蕴着一首诗,一颦一笑都好似名家的工笔。
何容琛那一刻便明白,生于深宫长于深宫的萧道轩,为何会有此情劫。这几乎是注定的,也许那不是情爱,而是向往。她心中悲凉极了,也是头一次明白了萧道轩——这个甫一出生,便活在韦太后阴霾之下的宫廷里,见惯了勾心斗角并厌憎着这一切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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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景祐元年,萧道轩登基的第二年。伴着改元的喜庆,正月时,郦昭容被诊出怀了龙嗣。
后宫陷入了山雨欲来的诡异平静中。
在郦昭容怀胎八个月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毒害她,却被何容琛抓了个正着。
秋日的枫叶殷红似血,何容琛心头怒气大盛,这愤怒太过复杂且悲怆。她命人将作恶的妃嫔杖毙,又叫后宫所有妃嫔前来观看,以儆效尤。
伴随着枫叶飘落,杖击声和哀求声响彻后宫,溅起的血比枫叶更红。不少妃嫔看得脸色苍白,这是真正被镇住了,也明白了何德妃——或者说皇帝,回护郦昭容的决心。许多人被魇住,回宫后甚至茶饭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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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昭容并不知自己被害,却看到了何容琛的严苛不仁。何容琛回宫时,她拦住了她,指责她身为女人,不该如此侮辱另一个女人。
秋风拂至,何容琛淡漠的哂笑中,带了点刻薄,和她自己也无从压抑的怨恨:“郦昭容,望你想想,本宫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做这一切是为谁?!”
她的声音原本低柔轻缓,逐渐字字升高,尾音高高扬起,仿佛要刺破这笼罩着她的苍天。
郦昭容心神巨震。
她是聪明人,一句提醒,便可了悟通透。她错愕着,眼中映出何容琛拂袖而去的影子,久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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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权柄最大的何德妃,与最受宠的郦昭容,在宫道上争吵,引燃了其他人看好戏的心。
此事亦被人密报给了萧道轩。联想到毒害皇嗣一事,萧道轩不禁怀疑,此事何容琛是有所纵容。他震怒之下,收回了重华殿对大皇子的抚养权。
何容琛整个人如被抽了主心骨,慌得她外衣都来不及披,赤脚披发赶去御前申辩,字字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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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清悟在这片识海中,走得快,看得也快。到这里时,他忽然不知该生出怎样的心情,面对曾经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