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瑜同学,平日你高踞云端唱高调,今天站到地上来了,倒说了几句实在话。”尤瑜的话才落音,一位个子矮矮墩墩的人霍地站起来了。他体胖头圆脸也圆,皮肤细嫩,白里透红,仿佛只要指头弹一下就会破。可是,他外柔内刚,说起话来,有棱有角,处事果决,要是他决定前行,十头牛也拉不回。他的圆眼扫视了一下全场,劈头盖脑说开了,“上初中,我与你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你那三根骨头四根筋,我清楚不过了。你是浮头鱼,一眼大塘,只要有三条你这样的鱼,整眼塘里就会掀起大波浪;你是山溪水,山洪一来,满江流,山洪过后,底朝天。你热情有余,到堂劲不足。自开学以来,你做了许多工作,但这只是新开张的茅厕三天香,三天以后你就不会管,就会弄得到处臭气熏天,大家都受不了。你如今口头虽说不想当班长,可是,你这是以退为攻,心底却只想圆你当班长的春秋梦。我看你不要自作多情,霸占茅坑不屙屎。你还是收起你那把臭淹菜,让位于贤吧。”
“永,永远同学,你说,你说……”
“胡洁,你结结巴巴说不清,还是让我先说几句。”一个人霍地站起来说。他个头不高,头发犹如一团乱麻;凸颧骨,高鼻梁,削瘦的脸上布满了青春痘。他说话句句带刺,别人笑他是块仙人掌。他爱好文学,经常在墙报上发表文章,后来取笔名,率性在原名“黎疾”二字上各加个“艹”头,叫“藜蒺”。人们都说,他的笔名不只是他思想性格的形象描绘,也是他面容惟妙惟肖的写真。不过,他今天一反往日激烈的情态,语气平和地说,“上周星期六迎新晚会后,我碰上了竹海,他问我,我们班谁当班长最适合?我说他竹海最合适。他说,‘我合适否,暂且不谈,你回答我,你是否合适?’我想了想,说,‘我过去没有想,也没有为班上做什么事,我待同学如路人,同学们充其量把我当邻居,就是我想当班长,谁又会选我?何况我决心在文学上下苦功,吃饭拉屎都在背诗文,哪里有闲心去搞工作?如果让我当班长,占着茅坑不屙屎,贻误了工作,害了大家,也违背自己的初衷,何苦啊!我不想做列宁,我要做高尔基。’竹海点了点头。我笑着说,‘英雄所见略同。你要做钱学森、华罗庚,不做蒋某人。要你当班长,那是无牛强迫马背犁。’说完,我们就相互拥抱着,大笑起来。我们讨论来,讨论去,觉得还是尤瑜热心为班集体服务,热情帮助同学,当班长最合适。至于他的缺点嘛,那是懒叫化身上的虱子,多得很。但是,瑕不掩瑜,一个月来,他做出来的成绩,有目共睹。这正像臭豆腐,臭气难闻,模样难看,可吃起来还鲜香可口。今天,他公开、诚恳、严厉地作了自我批评,这臭气消散了一半,而鲜味更浓郁了几分。因此,我慎重提名尤瑜当候选人。”
第一章晨兴忆梦(上)8折扇妙喻辨贤愚,尤瑜走马任班长(二)
“同学们,黎疾的提,提议,我赞成,尤,尤瑜当,当班长,我,我举双手。”被黎疾打断说话的那个胡洁又站起来了。大热天,他穿件天蓝色的衬衣,仰着头,撮着嘴,像吹火似的,十分艰难地抢着说。他严重口吃,说起话来,比挑千斤重担还费劲。他的脸胀得通红,脖颈上的青筋条条凸现,像蠕动的蚯蚓。俗话说,跛子喜徜徉,结巴爱乱讲。胡洁似乎觉得不说话,就怕别人怀疑他是哑巴。因此,在会上,在稠人广众之中,他总要在权威人士发言之后,结结巴巴说几句,表示坚决拥护,或者坚决反对。这次他争到发言之后,他十分得意,因为他吹捧了尤瑜,也就讨好了黎疾、竹海,还对班主任表示了衷心拥护,一石三鸟,何乐而不为?
可是同学们并不卖他的账。他说话的狼狈相,直引得大家前合后仰地笑,女同学还笑得直流泪,教室里像颗重磅炸弹爆炸了一般。
“笑,笑……笑什么?我,我是……是真心的。不……不信,我掏……掏出心来,给……大家……看,看。”他心里越急,说话就越结巴,脸更红,脖颈更粗,脖颈上的“蚯蚓”也就更肥壮了。大家觉得更有趣,教室里又爆发出一阵更粗野的狂笑。
“不用掏,不用掏,你的那颗黑心,我早看透了。永远先说反对,你赞成;如今黎疾说赞成,你又举双手。看风使舵,尿桶系,两边倒。你连让人牵着鼻子走的牛都不如,是只不用牵着鼻子,就跟着别人走的狗。你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应该也知道,又何必强装好汉,逼着人家来戳你的脊梁骨。”一个身材长,头发长,白净脸皮也长的顽皮角色,笑着讽刺胡洁,转过身来,又盯着尤瑜说,“尤瑜啊,你的优点确实比我多,但我的缺点也比你少。特别是你干的那种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的事,多于牛毛,而我,即使你打着灯笼,戴上眼镜,这种事也找不到。而且,虽然我学习不认真,生活上也吊儿郎当,数理化考试经常不及格,但是比起你‘吃鸭蛋’来,我还只是‘五十步’,完全有资格笑你这个空绝古今的‘百步’。何况我政治科考试,经常得满分。如果真要从我们两个人中间选班长,那么,我就比你更合适。俗话说,人不知自丑,马不知面长。自己的丑陋我知道,我确实脸过长,别人叫我‘马脸’,可我从来不计较。尤瑜啊尤瑜,我们都不要昂首望着空空如也的天,而要低头盯着实实在在的地,我和你都是昆阳街上数麻石的老油条,就别走上比登天还难的长安道,去做那种当班长的黄粱美梦吧。”“马脸”的真名叫乔俊,除了脸长了一点外,也确实长得俊。他舌如利刃,嘴不让人,他数落别人,往往让人啼笑皆非。他的话音刚落,教室里又刮起了笑的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