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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第1页)

尤瑜见池新荷这般光景,简直气炸了肺。他料想这是赖昌干的,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重重地往前一推,赖昌的脸贴着地面,滑出一米多,差点把鼻梁都擦平了。同学们都啸叫起来。唬得赖昌如过街老鼠,爬起来便急忙逃窜。从此,课余饭后,尤瑜与同学或结伴同行,或高坐纵谈,不管赖昌在与不在,他那悬河之口,利刃之舌,都调到最佳状态,冲砍到赖昌身上。

赖昌家里极贫,父亲靠捕鱼虾、捉泥鳅、抓青蛙维持生计。万不得已,也偷鸡摸狗。受人歧视、咒骂、殴打,也是情理中事。赖昌还在襁褓中就已丧母,父亲常将他在别人那里遭到的打骂,转嫁予他。光脚露腚,鼻青脸肿,啼饥号寒,就是赖昌童年生活的真实写照。他以前只读过四年初小,且其主要精力,不是用在学习上,而是用在解决生计,去抓泥鳅,上学只是偶尔去点个卯,吃“鸭蛋”当然少不了。尤其他的字写得糟糕,他的名字仅两个字,可每次都全写错了。“赖”写成“剌”,上窄下宽的“昌”给写作了上宽下窄的“冒”。考入初中,实属意外。可他的亲戚以为他不读书也能考上,是个奇才,都为他筹集学费,敦促他父亲送他升学。阴差阳错,他就来到了西城中学。尤瑜便抓住这个事,添油加醋,大做文章:

“同学们,你们看,赖昌偏偏要把‘昌’写成‘冒’,‘赖’与‘戴’音近,就是热得如火烧,他也天天戴帽子,我们何不干脆就叫他‘戴冒(帽)’!”从此,‘戴帽’这个绰号就像影子一样跟随他,不胫而走,风闻全校。

又有一次,在众人广坐之中,尤瑜又怪腔怪调地问赖昌:

“‘戴帽’同志,每一个学期,你究竟脱过几次帽?”赖昌知道尤瑜又要取笑他,低眉切齿不理睬。可尤瑜就是不放过。

“‘戴帽’呀,每个学期你脱多少次帽,你不知道我知道!”尤瑜翻着白眼,怪模怪样地说,“我通过仔细观察,潜心研究,精确统计,你每学期只脱帽三次。期初开学典礼,期末总结大会,期中庆祝‘五一’或者‘国庆’,向毛主席像三鞠躬时,你只好十分尴尬地脱下帽子,因为你不敢不脱呀。其他的时间,即使热到五十度,你也不愿脱。是不是?”

他刚说完,同学们笑翻了天,赖昌低头着了地,只恨地下没有个老鼠洞,不能钻进去。可是尤瑜仍穷追不舍:

“你为什么不脱帽?就是因为你觉得你的帽子,像坦克车的坚钢甲,如乌龟的厚甲壳,能严严实实地保护你那独领风骚、流金溢银、价值连城的癞痢头。其实,你错了,它不流金,也不溢银,只是一堆臭屎。那帽子,也只是农民怕雨水冲掉粪土中的肥气,而在上面盖的那层稻草,里面的屎已发霉、发臭。你早该把它掀掉,还它一个泛油、开花、结痂的庐山真面目。”说时,一把将他的帽子摘下,抛得远远的。大家又一阵轰笑尖叫,赖昌哭哭啼啼,握紧拳头,气愤地说:

“尤瑜!你,你,你太欺侮人了,你不是人!”

大家以为他与尤瑜有场龙虎斗,准备看好戏,都在一旁鼓劲,拍手吼叫着,“打呀!打呀!士可杀,不可辱呀!”“困兽犹斗。赖昌!难道你连畜生、野兽都不如?”可是赖昌心里却在盘算,“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的怒潮很快退却了,瞪眼瞧了尤瑜两眼,转身恨恨地走了。此后,“三脱帽”、“坦克甲”、“乌龟壳”、“电灯泡”、“地球仪”等诨名,又如雪片漫天飞舞。尤瑜嘛,也自诩机灵聪明,自我陶醉,沉浸在无边的欢乐的海洋里。

说者图一时之快,出语伤人,有时并非完全出于恶意,但在被伤害者的心田,却播下了极度仇恨的种子。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赖昌不是兔子,是恶狗,是狼,他怎么会就此罢休?尤瑜身强力壮,家中达官盈门,老师护着他,同学跟着他,目前他惹不起。要报仇,硬碰硬,他碰不过。他只能操起软刀子,瞅住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丁点一丁点地慢慢地割。他不能让复仇的火焰地上燃,只能将它转入地下慢慢烧。他双手似乎什么都不做,可两只溜溜转的贼眼,时刻绕着尤瑜的影子转。

时间的小溪静静地流,尤瑜生活的电影镜头,在他脑子的影幕上走马灯似地飘过。原来他早就知道尤瑜与池新荷有一种两小无猜亲密关系,现在他又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姚令闻,对池新荷也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的关爱,他要从这里撕开条口子,挑起他们的矛盾,让两头牯牛你死我活地斗。他要借刀杀人,让游鱼子不明不白,始终不知道祸从何处来。皇天不负苦心人,机会终于来了。他早晚假意跑步、散步,实际是秘密跟踪,他终于看到一早一晚尤瑜拉着池新荷的手,接送她过秋千桥。要是在过去,他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息事宁人的态度,不闻不问。可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要把这件事置于显微镜下,尽可能地无限放大,让同学们觉得尤瑜是个地地道道的流氓。

一天早晨,赖昌隐匿在离秋千桥约三十米远的灌木丛后面窥视,可是看到的情况与以前迥然不同。他们过桥根本没有拉手,相反,前后的距离在一米以上。原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尤瑜与池新荷的感觉,都有了微妙的变化。尤瑜握着池新荷面包似的手,好像和自己的姐姐相偎一般,只觉得亲切温暖。可如今一握住,心里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如沐浴春日的阳光,周身暖洋洋的;似蚂蚁在缓缓地爬,心头怪痒、怪酸、又怪麻。这些感觉的五味,汇集成一股见不着、摸不到的电流,穿透手心,钻进血管,闯入心扉,冲上脑际,周布全身。此刻,尤瑜就像喝醉了酒,迷迷糊糊,筋骨酥软,飘飘欲仙。他觉得真像风雪夜凑近火炉,三伏天吃着冰淇淋,那种舒服的劲儿,即使是善传巫山云雨的宋玉,也不能道其奥妙之万一。大概池新荷也有类似的感觉,可女孩子多一分心计,她想,火炉的温暖,冰淇淋的透心凉,虽然有无可名状的舒服,但如果让这凉、热冲昏了头,如盲人夜半瞎撞,就会坠入自毁的深渊。因此,当尤瑜再去拉手的时候,她脸上就泛起了红云,羞涩地说,“人都这么大了,还拉着手过桥,别人会笑掉大牙!如今,我胆子大了,你看,我可以跑过去。”说着,她真的跑过去了。从此,早晚,尤瑜虽然接送,可彼此拉开了距离。池新荷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笑一笑,尤瑜吊着眉头跟在后面,没好声气地“嗯”两声,好像他借给她一担壮谷,她仅还他八斗秕谷,憋着一肚子无可名状的怨气。赖昌此时窥伺到的,正是后面说的这种尴尬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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