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我目前最需要的不是读书,而是找一份工作,来养活我妈。如果你在这一方面能帮我一把,那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她激情迸发,想跪下去给尤瑜磕头。彭芳的意想不到的举动,极大地震撼了尤瑜,他一把拉住她,无比激动地说:
“彭芳同学,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家里有困难,亲戚支持点,朋友帮衬点。上学有困难,我一定倾全力帮助你。三年一晃就过去了,犯不着休什么学。”尤瑜根据她谈的情况,无限深情地说出了她克服困难的最佳方案,以为这样一定能解决问题。
彭芳听说,久久蓄积在眼眶中的眼泪,像开启了闸门的水,哗哗地流下来。她哭得那么伤心,说得那样凄惨:
“‘亲戚支持’,亲戚在哪里?‘朋友帮衬’,我哪有朋友?我家原来在河南郑州以北的花园口,一九三八年,蒋介石炸开了黄河大堤,我们一大家子都被洪水冲走了。只有我父亲在外地教书,才得幸免于难。以后,为了逃避日本鬼子,千里跋涉,逃到了江南,可日本鬼子撵着脚跟上来了,万民逃难,颠沛流离,哪里还能找到工作?据说,后来日本鬼子进军南洋,暂时从这里撤军。当时,昆阳的大地主曹百万为了扩充土地,雇民工围垦白浪湖,被围垦的几个湖,组建了昆口县。父母为了活命拖着四岁的我,来到了白浪湖工地,想卖苦力弄口饭吃。谁知包工头见我父亲身体瘦弱,还拖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不肯收留父母。是当时一个他称楚霸王的好汉打抱不平,说这种兵荒马乱的时期,不收留他们,难道要将他们活活饿死?这样包工头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我们。其后,我爸爸参与挑堤,我妈妈为民工做饭,我便在草地上爬滚。因为我爸爸劳力不强,又是外乡人,便只有饭吃,没有工钱。堤修好后,这里的家境好的人家的孩子要识字,我爸爸便充当私塾教师。嗣后开办小学,这湖汊没有教员肯来,我爸爸有教学的经历,自然就成了小学教员,总算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可前几年,母亲瘫痪了,全靠父亲一人微薄的工资,养活全家。没想到父亲又突然过世,全家的生活来源,就完全断绝了。”
彭芳一提及他父亲的死,就泣不成声。她哭了好一阵,在尤瑜的追问下,才哽哽咽咽、断断续续说出的死因来——
父亲是学生的好老师,她妈的好丈夫,她的好爸爸。在校工作兢兢业业,回家挑水作饭,晚上辅导她学习,一刻也不得闲。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喜欢和临近学校的一个叫做楚霸王的农民下两盘象棋。楚霸王是问父亲的至交,他其实不姓楚,只因他年轻时为人正直,膂力过人,好打抱不平。农夫妇孺,吵闹斗殴,只要他到场,就能摆平;许多事只要他开口,就成定论。因而好心人尊称他为楚霸王。
前年冬天的一个下午,楚霸王正和我爸爸下棋。几个民兵闯进家里,将楚霸被五花大绑抓起来。楚霸王严词质问他们:
“我是贫农,长工出身,儿子是员。我家是麻石砌的阶级(意思出身很好),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来抓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阶级究竟是麻石砌的,还是豆腐渣堆的,到了乡政府,你自然会知道。带走!哪个有时间与你磨嘴皮。”那个为首的民兵,将手一挥,楚霸王就被拖出了门。
那天晚上,她爸爸一夜没有合眼。他紧锁着眉头,一边不停地吸烟,一边在房里兜圈子。彭芳她妈妈也睡在床上长吁短叹。他们都在想,应该没事的贫农爷爷楚霸王也出事了,只怕自己也厄运难逃。那天晚上,没有星月,四野如漆如墨。呼呼的北风,像疯狂的野兽,横冲直撞,门窗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像个重病剧痛的人,忍受不了折磨,在痛苦地呻吟。屋里那盏油灯的如豆的灯焰,闪闪摇曳,仿佛即刻就要熄灭。她妈妈长叹一声,安慰我爸爸:
“老倌子,坐得船头稳,不怕头浪。你老老实实教书,平平淡淡生活,清清白白做人。来往的都是几个老实巴交、穷得叮当响的农民,像牛一样揹犁地教书的教员,你怕什么?”
“楚霸王是什么人?长工出身,土改根子,虽然他喜欢交朋友,但来往的都是些头发都能数清楚的本地人。而我却是河南人,远隔千里,谁能证明我没问题?只怕抓他去,就是为了了解我的情况。唉!只怕,只怕这次我在劫难逃呀!”她爸忧心忡忡地说着,不禁呜呜咽咽地啜泣起来。
“不会吧,只是为了了解情况,为什么要五花大绑?如果他们认为你有问题,又为什么没有抓你?应该说,你没有事。”其实她妈妈也惶恐不安,但还是装出高个子宽慰矮子的心的样子。
她父亲觉得母亲的分析,也不无道理,心地也轻松些了。又一股北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灯焰猛地摇晃了一下,熄灭了,我爸这才上床睡觉。高空,寒流滚滚,室内,不眠的人唏嘘长叹!
突然,突然远处传来了急骤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紧,越来越重。她爸爸妈妈的心一阵一阵揪紧,她的那颗心几乎蹿出了喉咙。紧接着听到有人急促地发令:
“你们堵住后门,我们从前门冲进去。别看这家伙三根骨头四条筋,表面上老实,其实是条冻僵的毒蛇。别让他溜走了!”她爸爸知道,是祸躲不脱,要来的事终于来了,心里反而平静了。他就披衣起床,彭芳和妈妈痛哭失声地拉住他,他反劝慰妈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