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常问夏没请我吃饭,只可怜我人生地不熟换洗的衣裳都没两件,便变了件貌似不起眼布料却很厚实的棕红色棉袍给我穿,让我自个儿去饭堂解决肚子问题。我也乐得自在,反正吃了那个灵气满满的大青芒,总觉得三天不进食都没问题。
托石头从山下采买了明矾、香油和茶油,他没收我银子,我也不硬塞,其中的缘由各自心知肚明,反正花的是公款,也就一笔一划的事情。在屋子里腌了十七八罐香花头油,其中有从常问夏的山谷里摘来的,也有寨中女人让他们的男人从别处得来的,不管是哪个,只需等上十日功夫,便可开罐取油。我倒也想比一比,常问夏口中汲取大地灵气开的花儿,拿它们制出来的头油与普通花儿制得的相比,又会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日子过得依旧有条不紊清闲自在,账房的活儿永远忙不过中午,女人的八卦永远不绝于耳环绕式立体音响一般,秀气的八尺男永远给我送来带肉的早饭,我永远吃着他送的早饭没有一点心理负担。霜妹总是一脸羡慕地责怪我,因为我对优秀的八尺男总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却还吃着他的早饭轻松愉快。接受他吧接受他吧,她们这样对我说。接受他吧接受他吧,你这大龄女青年在匪寨子过活总需要有个像样的依靠,就算我这样对自己说,却依旧改变不了他没向我告白的事实,哎,连个拒绝的机会也没有,又谈什么接受。
一日,我去找刘卿颜。因为摸透了常问夏的习性,避开一日三餐,她总是不在。别人不知道自家当家是去了哪儿,我却知道她是到那连个活物都没有的地方修行去了,一盘腿就入定,一入定就忘你忘我忘众生,能将世事无视得一干二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虽然这样的形容有失偏颇,但事实就是,没有了常问夏,在寨众眼里,柔柔弱弱地压寨夫人刘卿颜自然成了最大,我去找她,她愿意见我,本显得偷偷摸摸的事都变得合情合理没人敢说闲话。
“盼娘,你快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她一见了我就神色紧张的样子,将我拽进屋子就赶紧锁了房门。
我疑惑地瞧她这一脸的淡定无能,预感是有什么要紧八卦要与我分享,连忙也作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紧盯着她问:“怎么了?什么事情让你这般惊慌?”
她引我坐在圆桌边,连茶水点心都不管,抓着我的手神秘道:“我听下人说,这几日王家和咱们刘家派了好几队带刀子的人来,一直在山上徘徊,想找进寨子的路。”她锁紧了眉头,兀自又一叹息:“无奈那人的禁制厉害,他们都找不见。”
刘卿颜早知晓了常问夏识得法术的事,毕竟呆了这许多天,寨里一个个闲时又将某人往年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迹八了一遍又一遍,这般无遮无掩的私下宣传要谁不知道都难。
“你也别急,反正现在的日子过得又不遭。”我看着她思君心切的表情,忍不住又要哀叹爱情是个让人贪心又焦心的东西:“那人不是没与你睡一屋么?迟点儿就迟点儿了,二小姐你清清白白的,也不怕王家公子不要你。”
“话是这么说,可这终不是长久之计。他们一日两日上不来,一月两月上不来,我尚且可以等待,但若是一年两年上不来,十年二十年上不来,又或者是上来了却敌不过带不走活不了,那你我该如何是好,我与在安又如何是好?到那时,那人可还会信你胡诌的药方,与我相敬如宾?又或许就算她对我失了兴趣放了我下山,而在安却已另娶他人与我没了一丝情分,盼娘,你说那该怎么办?”
我拍拍她因紧张而纠在一起的手,用这辈子最严肃的表情认真道:“他若是救了你,你便要感谢上苍,为你与王在安这般有情有意有貌有能的男人牵上一条姻缘绳;他若是等着你,你便要感谢上苍,赐你如此经得起年年月月时间消磨的一世良缘;就算他负了你,你也要感谢上苍,让你在以身相付之前,看清了他软弱、无能又薄幸的真面目。既是如此,你又何须一心一意念他想他,却不愿让出时间磨练他考验他让自己看透了他?”
刘卿颜颇有些吃惊地听我说出了这一番话,微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最终感激道:“想来我真是当局者迷,盼娘,是刘府埋没了你。”
我听她这话忍不住一阵乱笑:“呵呵呵二小姐,你说刘府埋没了我?难不成你还觉得,盼娘我该去开个学堂,有事没事泼泼冷水讲讲现实谈谈有罪论无罪论,再教教夫人小姐们拿失恋忧郁症、婚前焦虑症、产后抑郁症怎么办?”我拨着手指头数给她听,数得她都忍不住羞涩地笑了起来。本来嘛,我又不是心理医生,只是理圈儿总有个规矩,工作的时候与客人唠唠嗑谈谈天打时光沟通感情争取他成回头客,这是门必修课。常有些客人来换个型是为换个心情,大多心里得了病,作为料理人家型的人,自然又得照顾人家的心情,打听打听原委,分析分析原因,纠正纠正错误,开导开导心理,他们抑郁而来欢喜而归,就算头做得不在他们理想的范围内也不会追究。当然,我的客人没有一个嫌我手艺不好,究其根本还是我太优秀。
不知怎么,我想起了二十出头飞加拿大静修的时光……
那时我在一家小有名气的廊兼职,只晚上上班。加拿大不同中国,女性理师占了绝大多数,她们往往比男性理师更受欢迎。我将这种现象理解为,加拿大姑娘的私生活已经丰富到了根本不需要在理时与帅哥搭讪的地步。那会儿我还年轻气盛,顶了一脑袋玉米布丁似的头,挑染得五颜六色,还把眼线画得跟个鬼似的,照样有人来找我做型。并不是我有多大名气,只不过席,那个叫maria的和善女人,让她剪头实在要排太长的队伍,等不及的客人只得挑了清闲地坐在一边一张亚洲人的脸打扮得不三不四却还一副我很能干哦的表情的我。而往往事实证明,似乎我的手艺和话题比外在打扮更能让人产生信赖感。久而久之我也有了属于自己的顾客群。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名字叫Frieda的德裔加拿大女人,她有一头天生的金和一对浅棕色的眼睛,出手阔绰,总会给我比一般人多一倍的小费。她每次来都会和我聊很多,涉及她的生活,她的工作,还有她的感情。她有一个女性伴侣,是个中国人,她说这也是她找我理的原因,想从我身上了解更多中国人的通性,从而和女友契合地相处。她越来越依赖于从我这儿得到信息解决她们的感情问题,我也越来越觉得这样的方式不大妥当,因为她竟企图通过陌生人去了解自己的恋人,仅仅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何其悲哀。只是这盆冷水,我一直没敢泼。
终于有一天,她沮丧地来,告诉我她的中国恋人走了,带着愤怒,走得彻底,她们本该在明年年初步入婚姻殿堂,得到上帝以及亲友的祝福。她让我给她染,染成黑色,祭奠她与一个中国女人的爱情。我怀着与她一般阴郁的心情,在她耀眼的金上镀上阴郁的色彩,她焕然一新,新得更加忧郁。之后,她便不曾来过,听她同是1esbian的朋友说,她死了,吞大麻,为情自杀,傻得可怜。那时我才意识到,那盆藏了很久的冷水,是永远泼不出去了。我也意识到,开导别人要有温言软语,也要会夹枪带棒,否则永远是治标不治本。
嘛,后来,那个1esbian朋友开始追求本姑娘,本姑娘却被Frieda这个奇葩欧美女同志搞出了心理阴影,生怕再背负上一条命案警察局不来找茬上帝都要代替佛祖惩罚我,因此课程刚结束,便立即辞工回国,过回了与谋财害命无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