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明白,这是第二个条件来了。在他心里,野猢狲般冒出来的老六,从来没有被当成对手过。皇帝在感情上对老六的偏倚,意外归意外,用好了却是一步妙棋。等自己登基之后,这么个小玩意,杀或不杀,还不是反掌之间?宪侯那里或许稍微麻烦,不过自己也并非没有筹码。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等他不再是皇帝面前得宠的六皇子,还有几个会巴巴往前凑?皮相长得好的,这天下间可有的是。
想通此节,太子慨然允诺,在休王去留问题上,必不会违逆父皇与六弟本人心意。
皇帝心情看上去好了不少,话也说得愈加顺畅:&ldo;你有此爱护兄弟之心,父皇甚感欣慰。这一回老六遇刺,自那刺客身上,搜出来一样东西。有人说是你太子府门客信物,朕是不相信的。故此叫你亲眼瞧瞧,看是否知道是何来路,也好堵了那起小人的嘴。&rdo;
说着,皇帝从枕头底下摸出两块小东西,托在掌中,正是刺客身上藏着的鎏金乌木牌。
宋雩完全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一出,一时猜不透背后用意,怔愣片刻,只得顺着皇帝的话说:&ldo;儿臣府中门客,以阴刻蟒纹铜符为出入凭证,断然不是此物。此物儿臣未尝见过,并不认识。&rdo;
皇帝点头:&ldo;有人认出,被俘的两名刺客曾出入姚子彰别院。此事既与你无关,看来定是他背后捣鬼了……&rdo;
太子这回彻底愣住。皇帝最大的条件,原来在这里。
三公五侯当中,真正与太子绑在一起的,唯有襄国公继任者,姚府嫡长子姚子彰。撇开嫡亲舅甥关系不提,因二人年岁接近,名义上虽差了一辈,实际相当于兄弟。姚子彰颇具政治投资意识,很早就表示效忠于太子,与其他公侯家族子弟保持敏感距离的态度截然不同。
咸锡朝的传统,君主臣辅,共治天下。君永远只有一个。作为皇子,哪怕是太子,唯有成为皇帝那一天,才有资格做主。如今仅历三代,开国先贤定下的治国精神尚未泯灭,贵族世家的品质也还没有开始堕落。或者换一个说法,以太子和姚子彰为标志,恰是堕落的。而现任皇帝及部分核心集团成员,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趋势,欲图加以修正。正是在这个大前提下,皇帝于心中反复考量,更换继承人的可能性。
太子看似还在发愣,实则心底已经转了无数个圈。
皇帝的意思相当直接:给你皇位,只不过,坐上去之前,先砍掉你一只手。
皇帝一口咬定姚子彰背后捣鬼,非要为他开脱,便是引火上身。原定计划中,万一失手,现成的替罪羊是老五。然而皇帝顺着太子自己给出的荒唐借口,先就把老五摘出去了。
宋雩很久没有额头湿冷的感觉了,这时明显感到发际冒出了薄汗。
&ldo;舅舅……怎会做这种事?总得……证据确凿……&rdo;
皇帝摩挲着两块乌溜溜的木牌:&ldo;这个自然。朕已着奕侯并大理寺及刑部共同审查,定不会冤枉了好人。太子眼下重任在身,这些个琐事,就不要管了。&rdo;
第132章闺门不意生疾病,纨绔能期作栋梁
姚子彰顶着小公爷身份,行事比太子本人方便得多。宋雩许多见不得光的活动,背后皆有他参与。相应地,也难免留下把柄,经不起细查。不论过去还是将来,须借重这个舅舅之处甚多。宋雩不觉万分踌躇,既舍不得壮士断腕,又不愿意功亏一篑。
嘴里敷衍道:&ldo;不管怎样,儿臣信得过舅舅为人。堂堂襄国公世子,断然不会为此大逆不道之事。若无真凭实据,冤枉了好人……外祖那里,不知该怎样伤心……&rdo;
话里话外,无非提醒皇帝,别忘了姚子彰身份,更别忘了其父襄国公的地位。
皇帝淡淡看他一眼,道:&ldo;到底是不是好人,不仔细查一查,怎生知晓?若是襄国公教子无方,朕不问他的罪,已是格外开恩,哪来的脸伤心?再说了,世子又如何?他姚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就连嫡子,亦不止一个。姚子彰做不好,换个懂事的兄弟来做,便是了。&rdo;
宋雩听罢这番话,呆了呆,才反应过来,父皇只怕是已然拿到真凭实据,与外祖姚穑谈妥了条件。怨不得今日早朝襄国公称病,根本没出现。
襄国公嫡子,除去长子姚子彰,便是四子姚子贡。对这个纨绔小舅舅,太子一贯没怎么放在心上过。这时候才想起来,姚子贡也曾正儿八经进士及第,科考入朝,完全具备继承爵位的资格。或者,对于外祖父来说,只要襄国公的位子还在姚家人手里,继任者是老大还是老四,并无本质不同。奈何于他太子而言,却是天壤之别。
宋雩努力在脑中勾勒姚四舅的形象,一时竟模糊得很。他简直不敢相信,皇帝会昏了头,要让姚子贡顶替姚子彰,继承襄国公爵位。
立刻跪倒在地,叩首进言,殷殷恳切:&ldo;父皇!襄国公向来担中书令一职,秉政执行,举足轻重。若所任非人,恐怕……误国戕民,遗祸无穷啊!&rdo;
皇帝看着儿子,忽然轻笑一声:&ldo;所任非人?误国戕民,遗祸无穷?一般皆是姚家子弟,莫非只他姚子彰是栋梁,姚子贡便被你外祖教成了祸害?雩儿,亲疏贤愚,不可混淆。如此浅显的道理,朕以为,你早该明白。&rdo;
皇帝这意思,此事已毫无转圜余地。
太子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