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甫出生的言商睁开眼睛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一片华丽到妖异的血红色天空,冲天的火光与血光嚣张地奔涌开来,将深蓝色的夜空妆点得如同深宫中争奇斗艳的女人们唇上眉间的嫣红,漂亮得令人心悸。
小小的言商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漂亮的东西啊,她在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欢喜叫声,努力地向那漂亮的东西伸出手去,毫不顾忌地将挡在自己跟前的障碍物清除。那些软啪啪或是已经僵硬的沉重的东西,有些还带着温度,大多数都已经不再动弹,维持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姿势,还有和天上一样漂亮的红色液体流出来。
这就是「异物易物」前任老板槊菊第一眼见到言商时的情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光着身躯,在一堆尸体堆中奋力地前进着。她看起来似乎是要到天空的那一方去,因为她是如此高兴地仰着身子,一直往尸堆的最高处攀去,胖嘟嘟的小手抓着死去人们身上的衣服或是头发之类,一直一直往上爬。
女孩有一张非常漂亮可爱的脸孔,虽然那张脸孔上此刻已经沾满了各种各样的污渍,血渍,泥土,尸油,各种各样令人作呕的痕迹在她纯洁新生的躯体上留下印痕,却丝毫没有动摇女孩初生灵魂的洁净与纯白。她就如同一株摇曳在战车轮边的纯白雏菊,这就是槊菊看到言商时的第一印象。她们如此相象,不论是那洁净的灵魂,还是那污浊的出身。只肖一眼槊菊就知道,这个女孩子便是自无数屈死亡魂的鲜血中孕育而生的魔物。
&ldo;要不要跟我回去?&rdo;槊菊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下了这个决定。战火连年的岁月中,人类用自己的愚蠢与执着推翻一个王朝,建立一个王朝,再推翻一个王朝,建立一个王朝……在无数的鲜血与尸体中人类塑造着辉煌,破败,再辉煌,再破败的历史。整个人类的发展过程,在那些活了许久的非人,诸如槊菊看来是不可思议而可怕的诅咒,一辈子也跳不出这个环套,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然而平时在槊菊看来是如此弱小的人类却能够在这个宛弱无间炼狱一般的轮回道中一路前行,享受得津津有味。
人类,是难以理解的生物!
&ldo;咿?&rdo;被突然抱起的小女孩不满地发出声音,小手胡乱挥舞着,想要挣脱槊菊的怀抱。干吗阻止她呢,她还没到那里呢,那个漂亮的地方,红灿灿的。她不满了,开始乱蹬乱踢想要摆脱槊菊的钳制。
&ldo;你想去那里吗?&rdo;槊菊丝毫不在意女孩子踢在他胸膛上的那几脚,依然和颜悦色,&ldo;我带你去那里。&rdo;
&ldo;咿!&rdo;
在槊菊跳跃到空中的时候,小女孩发出了惊叹的声音。虽然她无法理解,但是她至少知道,这个高度是刚才的自己无论怎么爬也到达不了的。
他们现在离天空是那么的近!红色的火光已经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下面,纯净的天空还原为本质的深蓝,无数银色的星星在他们身边调皮地闪烁着。她咯咯地笑着,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想要抓住那些小淘气们的尾巴,却总是被它们灵巧地躲过,只抓到一个虚空。
如此几次了以后,小女孩似乎是生气了。她嘟起可爱的小嘴巴,嘴里发出如同动物生气时才发出的咆哮声。
&ldo;想要?&rdo;槊菊注意到怀中小女孩的情绪变化,伸手摘了一颗星星给她,&ldo;拿好,记得等会要放回去,我们不能打乱既有的轨道。&rdo;
小女孩发出欢呼的声音,小心地将那颗发出银亮光芒的星星合在两掌间。小小的星星在她的掌间发出忽明忽灭的光彩,如同一只被逮住的小小鸟雀。原来它们是那么小,那么温暖啊,小女孩好奇地观察了一阵,轻轻地摸了又摸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才刚刚开了一条小缝隙而已,那小星星便嗖地一下从缝隙中一窜而出,重又跑回自己的同伴中们去了,它还在不远的地方对小女孩做了个星星们才懂的鬼脸。
&ldo;还要玩吗?&rdo;槊菊低头问怀中的小女孩。
小女孩摇摇头。
&ldo;那么,要不要跟我回去?&rdo;槊菊再次问。
这一次,小女孩愉快地点了点头。
&ldo;妈……妈妈……&rdo;
在槊菊下降的时候,小女孩突然开口说话。
&ldo;不是妈妈,是叔叔哦&rdo;槊菊纠正她。
&ldo;妈妈……妈妈……妈妈……&rdo;小女孩还是没有改过来,反而一口气叫了三声&ldo;妈妈&rdo;。
&ldo;没你办法。&rdo;槊菊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提醒自己回去以后要记得好好教养这个小孩子。
床头的铜铃清脆地响着,将言商从梦中吵醒。
有三分钟那么久的时间,她没办法区分梦和现实,直到她转头看到床头搁置的一樽精美的玉雕金丝菊。她睡在槊菊的房里,她又不知不觉跑来槊菊的房里睡了。像很多年前,槊菊还在的时候那样。
那个时候,槊菊总是会宠溺地给她讲许多睡前故事,会温柔地哄她睡觉,会替她掖好被子;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言商,她的名字是小丫;那个时候,她也还不是「异物易物」的老板;那个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槊菊……一切都只因为槊菊。
然而,在一个天气好得令人不敢相信的上午,槊菊离开了「异物易物」,离开了博美集,离开了小丫,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言商隐隐知道槊菊不会再回来了。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言商每天告诫自己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槊菊这个人了,一边自我催眠着一边继任了「异物易物」的老板之职,一晃也已经过了百年。只是,偶尔,她还是会在彻底放松的时候不知不觉梦游到槊菊的房内,如同以前的习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