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方才所说万般理由,不过是想借着这门亲事搭上安家这根线,届时只要阁老在考评中递上一句话,赵老爷便能脱了此地,得了起复,再不济也能看着干孙女的面子上,拉拔一下干女婿,清和自此仕途不愁,对否?”
“你既然知道得”
“太太糊涂!一则结亲不是结仇,需得两家儿女心甘情愿,二则老爷是为前朝的事被贬,王阁老一向为人谨慎,未必会趟这浑水,足见这家干亲与阁老关系也不大近,三则沈阁老年已七十,近来身子不太康建,早有致仕的心思,不等清和科考,他便已告老还乡了,到时候人走茶凉,谁还记得这些?太太想靠着他家,怕是难了!”
顾氏离开京里日久,朝中的消息传到西南来时,京中早换了天地,偏她前几十年也不是个拿主意的性子,见阿窈虽不客气,却不似在唬人,登时乱了方寸,但听到她下一句:“于情于理,阿芬哪里比不过安家姑娘?”,立时便清醒过来,反口相驳。
“蛮女有哪里好的,整日抛头露面,不知礼数,只会勾男人”
“太太——”阿窈加重了语气,话说得很慢,便带了些威胁的意味:“西南本是他们久居,风土人情自然和京里不同,但凡土官家中,也是受中原之礼教化的,在朝中也是正经挂了职,太太这话传出去,让家里老爷在集安还怎么见同僚?”
“可她”
阿窈第二次打断了她的话:“阿芬是蛮女,却也是在官宦家里正经娇养长大的,老爷一时半会离不开此地,若是清和娶了阿芬,她族中虽无人,集安十几个土官到底与他家有旧交情,同枝连气,自然高看和哥两眼,再则每几年朝贡,阿芬一个女流,上京自然得要人陪,凡有朝觐必定赏赐,若是入了官家眼,岂不是平步青云只这两宗好处,便胜过无数了?”
寂静片刻后,顾氏才长出了一口气:“罢了,你们都大了,自己选的人,以后过成什么样子,别说当娘的没提醒过你。”
这话虽带着无奈,但竟也是同意了。
阿窈点头,对着赵清和道:“家中既同意了,你也别再说什么要上船出海的话,收拾好的东西都放回来,好生回去准备婚礼罢。”
顾氏大惊,这才知道儿子还在打着什么主意,这会儿再看赵清和,见他一向无甚情绪的眸子竟难得透出些欢喜来,登时便有了一些幼时和暖的影子,突然多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这会儿反倒说不出反悔的话来,差一点,她当真连儿子也见不着了。
她抚着赵清和的手,喃喃道:“罢了罢了,你想要什么,娘都依你便是。”
阿窈往外迈的步子忽然就在半空中停了停,这熟悉的声音似乎就响在一个浸透了花香水雾的早晨,那时,她是爹娘唯一的孩子,要有的东西够不着,还没等哭顾氏就早已给她拿了下来,笑着道:“罢了罢了,你这个小冤家,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就是。”
“阿窈”顾氏抬头时,才看见将要隐没的背影,迟疑之下问:“你现在”
阿窈不答,狠着心往外奔了几步,像逃离魔窟一般,把这间小房子远远甩在后面。
现在,她连一句娘,也要不起了。
战乱已平,病也好了,齐泰把常启洛身边的旧人梳了好几遍,终于确认,这幕后之人在事变前依旧还在京城,便招呼了杨岑,轻车简从立刻回京。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府城,阿窈自那日起便常常缄默,杨岑咬碎了后槽牙,只觉连赵清和也是个麻烦人。
他们走前,阿芳抱着阿窈眼泪汪汪,控诉了一场姐夫的言而无信,本来连出海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黑甜一觉醒来,不但少了姐夫,连姐姐都变卦了,反把她锁在房内让她不要胡闹。
他们俩人呢,却常常呆在一处,不过摘个花,打个双陆,还没分个输赢,便都莫名其妙互相看着笑了起来。
似乎出海这样的大事,还比不过眼前的人来得有意思。
阿窈摸摸她的头,笑说:“你若真想出去逛逛,便来我家,京里也有你想见的外国人,黄头发蓝眼睛的,说的话甚是有趣。”
一句话说的阿芳转了心思,摩拳擦掌定了新计划,含着一汪眼泪和阿窈告别:“阿姐你要等我呀,最多两年,等姐姐嫁了姐夫,我便去找你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值得高兴的事,阿窈遥遥和阿芬赵清和招手,道:“有了喜信,可要写封信给我。”
那时,这最后的担忧,便也没了。
杨岑想让阿窈高兴,便故意问道:“赵家太太原来多大的主意,怎么让你一番话就说得转了八个弯,不如教教我?”
阿窈挑起帘子看窗外,淡淡地说:“只要不用把她当作母亲,少了得失心,重利之人以利诱之,便成了。”
杨岑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悻悻闭嘴。
过了一会儿,阿窈好似下定了什么主意,回过身来,嫣然一笑:“等咱们回了家,请娘主事,咱们便成婚罢。”
“不不不不着急等我去见见见了圣上,”惊喜来得太突然,杨岑反倒结结巴巴说不成话。
阿窈便笑,打断他,水葱样的指头点在他额头上:“你呀你,便是降了职,我便不是你娘子了不是?”
道外重重山岚,在暮霭下逐渐隐没,只剩远处一片黛色,不知何处一声鸟鸣,便是秋夜也多了春意。